向上的坡道比预想的更漫长。
微弱的天光从上方一道倾斜的裂缝洒落，勉强驱散了黑暗。
凯尔放缓了脚步，黑银之力在体内悄然运转。手背上的渊痕微微发热，那银色的边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坡道上那些新鲜的刮痕和血迹断断续续，一直向上延伸。
突然，一阵痛苦的呻吟声，顺着轰鸣的水声隐约传来！
凯尔闪身贴紧一处岩石凸起，完美地融入阴影之中，气息收敛得像个死物。
声音来自上方一个拐角后。
“这鬼地方，早知道不接这趟活儿了……”一个男声抱怨着，伴随着布料撕裂的声音。
“省点力气，赶紧给我捆紧点，那玩意儿爪子有毒。”另一个声音虚弱地回答，喘着粗气，话语间夹杂着痛苦的吸气声。
“知道知道……忍着点！这见鬼的止血粉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流这么多血！”
是人类！听起来像是受伤的探险者或者佣兵？
凯尔眼神微动。他没有感知到任何黑暗力量或者圣光的气息，只有最普通的生命波动，一个强健但焦虑，另一个则十分微弱。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感知。
拐角后是一处相对宽敞的岩石平台，平台边缘就是那条汹涌咆哮的地下河。平台上，两个人影蜷缩在那里。
一个穿着脏兮兮皮甲的大汉，正手忙脚乱地给靠坐在岩壁上的瘦高男子包扎大腿。
瘦高男子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呼吸急促，他的右腿外侧，皮甲被撕裂，留下四道恐怖爪痕，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发黑肿胀，不断渗出紫黑色的脓血。
旁边扔着一把已经折断的长矛和几个空行囊。
地上散落着几块颜色暗淡的水晶原矿，显然这就是他们此行的“收获”。
“嘶……轻点！你个蠢货！”瘦高男人痛得直骂。
“吼什么吼！再哔哔把你扔河里！”虬髯大汉嘴上凶狠，动作却下意识放轻了些，“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影子一样窜出来……老子一斧头劈过去连毛都没碰到！”
“鬼知道！像是大号的蜥蜴，又像是蜘蛛，速度快得邪门……”伤者声音越来越弱，“这毒不对劲，我浑身发冷。”
“坚持住！看到光了！马上就能出去了！”虬髯大汉包扎好伤口，擦了把额头的汗，抬头望向那道透下天光的裂缝，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被焦虑取代，“就是这破桥……”
他的目光投向平台另一侧。
那里，一道只剩下几根光秃主铁索和零星几块朽木的索桥，连接着平台和对岸一个继续向上的洞口。
索桥在气流中疯狂摇晃，下方就是翻滚的河水。
以伤者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过得去。虬髯大汉脸上露出挣扎。
凯尔冷静地观察着。两个普通的寻矿者，遭遇了地底生物袭击，一人重伤，被困于此。对他而言，没有威胁，也没有价值。
他正打算从他们视野盲区悄然穿过，直奔那危险的索桥。
就在这时——
“谁？谁在那里！”大汉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望向凯尔藏身的方向，一只手摸向了靠在旁边的战斧！
凯尔心中一凛。他自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气息也完全收敛。是直觉？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那重伤的瘦高男人身上。
那人虽奄奄一息，但眼睛却死死盯着凯尔所在的阴影角落，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恐惧，嘴巴无声地张合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是了。他吸收了白银之血，身上残留的冰冷气息，加上黑暗力量本质的恐怖，对于濒死之人或者感知敏锐的人来说，或许比可见的形态更令人发毛。
既然被发现，隐匿已无意义。
凯尔缓缓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昏暗的光线下，他苍白的面容，漆黑的眼眸，以及身上那件破烂染血的士兵制服，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大汉倒吸一口凉气，抓起战斧横在身前，脸上血色尽褪：“你……你是什么人？是人是鬼？”
他看到了凯尔手背上那些若隐若现的诡异花纹。
凯尔没有回答，只是冷漠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那重伤者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那黑色的毒性和溃烂，让他体内黑银之力微微躁动，传来一丝微弱的“食欲”。
但他压制了下去。这种低劣的毒素能量，对他已然无用。
他径直走向那摇摇欲坠的索桥。
“站住！”大汉虽然恐惧，但看到对方无视自己，反而生出一股蛮横之气，尤其是看到凯尔那并不强壮的体魄，“把吃的和药留下！不然老子劈了你！”
他试图用怒吼掩盖恐惧，向前踏了一步，战斧虚劈了一下，带起风声。
凯尔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头。
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一眼。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甚至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仿佛在看两块石头。
大汉的所有勇气在那一眼下冰消瓦解！一股无法理解的寒意窜遍全身，手脚变得僵硬！
他感觉自己被什么恐怖存在凝视着，只要再动一下，就会立刻粉身碎骨！
战斧“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他双腿一软，差点瘫坐下去，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凯尔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这两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他踏上了那几乎只剩铁索的桥。
他的动作轻盈而稳定，好像没有重量。
黑银之力在脚下流转，提供着惊人的平衡和抓地力。摇晃的铁索对他毫无影响，几个起落间，身影已消失在对面洞口的阴影中。
直到他消失良久，平台上的大汉才噗通一声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怪……怪物……”他失神地喃喃自语。
而那个重伤的同伴，早已在恐惧中断了气，眼睛依旧惊恐地圆睁着，望着凯尔消失的方向。
……
对岸的洞口后，是更加复杂的天然溶洞群，但空气变得清新起来，水声也逐渐远去。
天光从各种缝隙中透下，已能勉强视物。
凯尔根据气流方向和光线的指引快速穿行。
他能感觉到离真正的出口不远了。
同时，他也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块黑色石板碎片，手背上带着银边的渊痕，在接近地表的过程中，变得更“沉寂”了一些，仿佛阳光对它们有着天然的压制。
低语声也变得微弱，不再提供指引。
终于，在钻过一道狭窄石缝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站在一个隐蔽的山洞入口，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久违的夜风涌入鼻腔，天空中，一弯苍白新月和稀疏的星辰散发着微弱光辉。
他回到了地表。时间是深夜。
身后是吞噬一切的山脉黑影，眼前是一片延绵向下的丘陵地带。
凯尔拨开藤蔓走出山洞，夜风拂过他苍白的面颊，带来一丝清醒。
他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尽管这空气让他体内的黑暗力量感到些许不适。
环顾四周，确定暂时安全后，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在微弱的月光下，那黑银交织的渊痕潜伏了下去，不再那么显眼。
但他的旅程远未结束。王国、太阳神殿、那个年轻的骑士……绝不会放过他。
他需要找到一个地方，彻底消化这次地底收获，理解新获得的力量，并规划下一步行动。
复仇的火焰，从未在他心中熄灭。
他最后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山脉，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笼罩的丘陵地带。
在他离开后不久，山洞深处的黑暗里，一点银芒闪烁了一下，又悄然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