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玄幻小说 > 学仙去 > 第一章:天涯共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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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节的汴都一如既往,早早就下起了雨,雨丝带起土气,朱雀大街上行人走卒贩夫一阵喧嚷,间而几匹高头大马呼啸而过,卖饼的张火夫早早地准备好了芝麻烧饼,用包了油纸的筐装起盖好,担在肩上。

“烧饼!脆烧饼!”张火夫唱道,放榜的日子到了,近午时分,人群渐渐地拥挤了起来,街边几家官宦富员的家奴围着轿子,有骑马的兵老爷拱着放榜台,眼尖的跑腿小厮巴巴地等待着,唯恐慢了别人半步去领赏钱,“烧饼!”张火夫继续嚷,这半天他的生意很好,些许小雨并不能阻止市民们观榜的兴致,两筐烧饼早已卖去了一大半,他不禁喜上眉梢,对着前来买烧饼的小厮说道:“今年的人可真多呵,听说贾家的千金就在前面的绿轿子里,不知道要找个甚么样式的夫婿。”

伴随着烧饼摊旁人的嘈杂笑声和议论声,一个突兀的声音说道:“要我说,非找个瘦鸡一般的这些穷酸儒生做甚,可忘了前年的榜眼张生?作了当阳县丞没到两个月,害病死球了,留得刘家小姐在那守活寡,嘿嘿。”在这阴阳怪气的是石家巷的张屠户,铁锭似的他今天也罕见的换上了长衫,附庸一番风雅。“我说你这泼皮,在这议论当朝大人的家事,莫不是活够了?”张屠听罢,正想胡闹一番,回头看说话的乃是披甲的军士,满脸憋得通红,连忙作揖,讪笑道:“原来是军老爷,小人早上喝了点酒未醒,冲撞了老爷的耳朵,还请老爷莫要当真,莫要当真。”军士听了,心中也是满意,自觉显了威风,便将张屠挥手赶走,张火夫拿了两张脆烧饼放到盘子里,对着军士说:“军爷当值辛苦了,用两个烧饼解解饿罢。”旁边的小贩也送上了一碗羊汤,军士大马金刀地坐下,“你们还挺懂事啊。”吹了一口热汤,正大嚼着烧饼,囫囵咽了一口,说道:“你们既想听,我便也说些有趣的,倒不算差了你这饼钱。”旁边人都来了兴致,“客官们,且坐下听吧。”张火夫也围了上来,散了几个马扎给旁人。

军士神秘地说:“就说今年吧,老早就有风声传出,首辅顾大人的独子顾意入了圣目,都说不是一甲也八九不离十。”

“我倒是听说”一个短衫花衣的小厮说:“王太尉向来与顾大人不和,不知这顾意公子能如何咯。”人群开始细碎地议论起来,说到这种话题,总是小心谨慎些好。

“放榜啦!”一声锣响,人群乌泱泱地往台下围去,司礼监老太监照本宣科地诵圣谕:“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半晌,终于到了揭榜的时分,红布飞落,人群顿时炸开来。

“我中啦!我中了呀!”只见一个儒生打扮的大叫起来,人群如梦方醒,眼尖的小厮们奔到街边,上马就走,唯恐拿不到头喜的赏银,嚎啕声,道喜声,马蹄奔波声,吆喝声不绝于耳,一同归于嘈杂,军士早吃完了汤饼,正跟着队长押解一个因落榜激愤冲撞了司礼太监的考生。

不一时,人群散去大半,皇城前的朱雀街又回为肃穆之态,张火夫卖了烧饼,也想着趁西市未关给孩儿买两块膏糖,正待收摊之际,迎面走来了一个包头巾的小厮。

“摊主,还有烧饼没有?”小厮问道。

“有有有,还热乎着,客官你看可行?”

小厮一皱眉头,说道:“我怎么倒觉着有些凉了?”张火夫没办法,只好找旁边汤贩借用了笼屉,将烧饼热毕,回到扁担处,小厮早已等得不耐烦,见到张火夫,丢了两粒碎银在桌上,便道:“算你运气好,我家少爷尚不急。”傲然拿着饼走到街角去了。

“少爷!”小厮走近紫顶马车,这车好不气派!两匹长鬃枣骝高马带着雕纹笼头挺在浅面,香樟木云纹车身,马车四面皆是川蜀的丝绸所装裹,镶金的的窗牖被玄色轻纱遮挡,一只手翻开纱帘,“怎去了这么久?”

小厮紧张地说道:“饼需是热了好吃,旁边摊主借了笼屉热饼,不想回来的迟了些.”窗里人笑道:“不妨事。”接过装了脆烧饼的油纸袋子,说道:“小瓜,你知道这烧饼怎样做得外皮酥脆?”

“这。。。小的不知啊少爷。”小瓜有点紧张地说。

“在烙饼之前,锅上擦一层雪花油,雪花油越白,这饼皮就越好看,且吃不出荤腥味儿。”

小瓜听了,略有些不好意思,问道:“少爷,那现在是回府?还是去风雨楼?”

男子咬着烧饼,说:“去风雨楼吧,现在回家,我爹还不知要怎样教训我。”

“教训?少爷,您可是连中三元,这天大的喜事,老爷怎会教训你呢?”

男子吃完了饼,接下递来的绢帕擦了擦嘴,说道:“就是因为拿这状元,不然,倒是能省去好些麻烦。”

小瓜听得似懂非懂,跨上马车,往南驾车走了。

顾府里,一片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庭院里到处是前来贺喜的当朝大员,装了礼的红漆樟木箱子正在被家仆一个个的搬进库房,首辅顾得满脸的喜气,正在和同僚们寒暄。

“恭喜顾首辅,贺喜顾首辅,令郎今日夺得状元,获圣上青睐,来日必当平步青云,真可谓虎父无犬子啊!”迎面来人是中书侍郎孙远声,“孙大人!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哈哈。”顾得回道

“这孙远声平日里就对顾首辅多有巴结,想必今天也是来示好的,也不怪他如此殷勤,他的儿子早年娶了王太尉家旁系的小姐,现在不急,等着急的时候就晚咯。”旁边坐着的尚书令李大先对旁边跟来的儿子说,“爹,孙大人.......”

“九王爷到!”人群顿时没了声响,一个穿青锦盘蟒长衫的男人径直走进来:“顾大人!”他说道“你那小子今天可算是出了风头了,怎么不叫出来和各位大人见见面?以后同朝为官,还要多多走动呀。”

“回王爷。”顾得低下头:“顾意他说要去看放榜,一早就去了,这时候指不定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在哪庆贺呢,这小子,真是不成器,王爷见笑了。”

“哎呀不打紧,年轻人嘛,就要意气风发才对,当时......皇兄见他时候,就觉得他非一般等人,顾大人,咱们屋里谈吧?”不等顾得回答,径直往院子里走去了。

“那各位大人,今日的心意顾某都记着,改日,改日定请各位大人再来相聚!小香,带人送各位大人回府!”说罢,三步并作两步追着九王爷去了。

等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前院,人们陆陆续续的往府门口走去,街边车马如云,围着顾府门前的大街列了两大排,一阵寒暄后,李大先也跟儿子一起上了马车,李公子问道“爹,九王爷从金陵回来了?这也不是进京之时啊?”

“你真当那是九王爷?也倒是,如今你入不得朝堂,刚才你没见那孙远声等人脸都绿了?皇上最忌党争,现在新政施行缺了顾首辅不行,顾意又得了状元,顾家可谓如日中天,而王太尉那边的女婿来这道贺,你说皇上会怎么想?帝王术啊在于平衡,我们在朝啊……唉,说了也跟你白说。”随着车行,声音逐渐远了。

永乐坊内,风雨楼。

且说这风雨楼,自前朝梁王时就已经开在这城中,唤做问香阁,一百三十年前汴城变为汴都后,搬到这永乐坊内,才改名叫风雨楼,据传闻,风雨楼之所以名为风雨,还在于高皇帝帝的一句:“小楼内听风雨落,几处蛙虫声先得”,这句御批至今还悬在风雨楼大堂上,顾意顾公子如今就站在这联下,仔细看着纸上诸多伶印朱纹,身后拥着一群儒生打扮,跟着顾意一起赏这联。

顾意回过头来,一个戴着缨帽的胖子便笑:“顾哥儿果然才情矍铄,上午开榜时我一直跟刘兄弟说,顾哥儿要是拿不下这状元,我便上去把榜给拆了!”

“顾公子这回夺得状元,受圣上青睐,于整个朝野乃至天下都是幸事啊!”那“刘兄弟”说道。

“哦?”顾意问:“我拿状元不假,可这天下四野之大,能人辈出,我区区一个笔杆子,还是当不起。”话虽这么说,可是顾意的嘴角还是扬起了得意的微笑,众人见状,忙赞道顾公子谦逊云云,那缨帽胖子说道:“顾哥儿,这大正午的,街上未免太嘈杂了些,要不你就在小弟我这用点点心糕点,我可是特意拎回来的紫花观素糕!”

顾意笑道:“我是吃了你的嘴短,可诸位朋友也还未餐饭…”话音未落,那胖子便扭过去高声道:“诸位都是来给我顾哥儿贺喜的,也都是自家朋友弟兄,不需客气,今天就都在我风雨楼里歇着,来人哪,上酒上菜!”几个丫鬟应了一声,窜上来的小厮们赶紧迎上去招待,一时间好不热闹。

“那素糕我等会直接给你送上去?”胖子大咧咧地搭着顾意的肩膀。“蓝浅姐姐可是一直等着哪!”胖子一脸坏笑

“瞧把你明白的。”顾意推开胖子的手,问道:“李阙,这两天长进不小啊,这风雨楼眼瞧这让你办的火热,你可想好了,确定了不入朝做个一官半职?”

“哎哟我的顾哥儿,你真当谁都和你一样有才学,我能识两个大字都是我老子拿戒棒追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胖子名叫李阙,是李家第八代的独子,李家在高皇帝时期发迹,靠着贩卖海盐和河运积累起巨量的财富,后武帝改革商制,李家把头人力排众议,投入海量银钱开凿运河,将阳泽二河与江南清浊二江相连,又将盐场全部上交,以示支持朝廷盐铁官营,武帝为表其贡献卓著,特赐李家铁券丹书,又许其特权经营河运,酒业,从此李家在大梁商界地位一时无两,与福远马家海商商会几乎承办了从内陆到海洋的全部运输行业,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这李阙因家庭原因自幼就与顾意相熟,小时候顽劣,不愿上学堂,专好些声色犬马之事,为此可将他父亲急得够呛,找了不知多少先生学士,但还是每日见他要么玩鹰架笼,召几百家奴出城打猎,要么乔装厮混在下城市井中间,跟一帮破落汉一起坑蒙拐骗,有一次差点拜一个玩鸣虫的胡子老头做了干爷爷,这回把他家老太爷气了个火冒三丈,先是拿拐杖教训了他爹一顿,累的吹胡子瞪眼回房之后,他爹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平时溺爱的儿子破口大骂,追着李阙就打,直打断了两根戒棒才罢休,更是罚李阙在小屋禁足,读经悔过,李阙的妈妈闹了又闹,每天亲自烧火做饭,隔着门悄悄地抹眼泪,李阙也有所悔悟,禁足过后遣散了市井里那些跟班闲人,跟着家中的老奴正儿八经的学起了做买卖,一来二去倒是颇为熟稔,自从接手风雨楼,更和许多京城名流有了交情,生意眼看红火,风雨楼也不是李家的什么重要产业,便在李阙及冠之时将其送给了李阙,李阙也是上心,自己掏钱重新扩建了院落改换了装饰,其间顾意闲时也多有指点。

李阙三步并作两步把顾意推到第二进院子门口,往里是个小院,打眼是块玉湖石,上面细细的书着“清淡”二字,一条小河斜过,河里养着几条灰扑扑的小鱼,当中横着一座朴拙的石桥,玄青色石桥其实是块天然的巨石环,中间有个的孔洞,石身一侧拱形平坦,埋在这院子里,好似从地上长出来般,这石名为方正,原来一直是放在顾家园子里的,顾得卖了园子后,这石便被顾意送给了李阙,石桥两侧种着些许花草,并非罕有的品类,几株木心花开的正好,顾意走过桥,抬眼一看,东侧楼上的女子瞧着他,执一柄寸长木柄小刀,在块木头上刻画着。

顾意走上东厢楼,女子停下手上的活计,问道:“得了状元,满意了?”不等顾意回答,她又说:“原当你是个有趣的人,倒可惜了这尊佛,我也没心情给你雕出眼目,你拿走吧。”说着丢过来一块泛着淡香的木头。

顾意也没看这尊佛,对着女子说:“我就算是没眼力,也不至于看不清这状元怎么来的,我要不要,有的选么?”

女子说:“皇帝铁了心要试你顾家,你顺着也好逆着也罢,已是定局,这京城内谁还不明白你顾家此刻如日中天,你爹呢?他就没告诫你两句?”

顾意回道:“我问你,如果我告诉你,我终试糊名卷上并未书一字,你信吗?”

女子眼神闪烁,“你已退到无路可退,皇帝要么是铁了心想规矩你爹,要么…”没等说完,叩门声响起。

“顾哥儿,蓝姐姐,我来给你们送糕来了!”

顾意道了声进,胖子李阙捧着一八角漆色食盒走进来,说道:“不是我自夸啊,这京城内能拿到这黄龙观素糕的,除了胖子我,就没有几个不穿紫服的。今天这三样糕,可是辰时新做得的,我叫伙计拿冰盒包着跑马回来,刚到不一时,尝尝,尝尝!”

李阙笑着打开食盒盖子,盒里是三碟素糕,白净泛光的糕皮上点着一红印,上面有黄龙观的标记,三条旋着的蛟龙扑向一颗宝珠,每条龙的动作神态都不尽相同,总体呈圆形,越仔细看这标记,就越觉目眩神迷。李阙把碟子端出来,“正好三块糕,咱一人分一块。”说着便伸手,顾意一拍,“你吃的还不够多?那些公子少爷等着你去招呼,这块我就带回去给我爹交差了。”

李阙的肉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苦兮兮的说:“我顾哥儿中状元的好日子,却连块糕都不得分我,唉,罢了罢了。”说着就要走,顾意笑道:“你走吧,正好不用将你带去鹿鸣宴,省了我不少心。”话音未落,李阙嗖的转过身来对着顾意,满脸堆笑道;“我的亲哥哟,我开个玩笑而已,明天可千万别落下我啊。”说着把一碟糕放入食盒,盖上盖子。“这糕就孝敬给顾叔。我去照看下前面,先走一步,你们谈,你们谈哈。”说着退身走了,蓝浅笑道:“他要去那鹿鸣宴做什么?急成这个样子。”

顾意回道:“他啊,听说宴上有御赐的菜,早早的就求着我带他去,为此,换了不知多少先生替他作几首诗,好去耍耍威风。”

蓝浅听完一笑,说道:“你这小弟倒也有趣。”说着拿起糕,端详了下:“这糕倒是不错,对得起仙食的称号。”顾意也拿起糕,掰开一看,只见许多相连的孔洞,蓝浅责怪道:“吃这糕要一口吃尽,不然仙气都流光了,真是浪费。”

顾意微微一笑:“黄龙观真人的糕,自然好,可惜却不适合我吃。”说着拿起木佛:“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挨骂了,等到需要再见的时候,千万记得我叫你去哪。”

顾意走后,院里也无人,蓝浅靠在窗边,小刀扔在木框上,她拿起来,用小刀去点那糕,不料那糕却往边上突然移了一寸,蓝浅乱点,竟每次都被那糕逃开,她笑道:“名不虚传。”霎时间那把看似普通的小刀径直飞过了放着圆糕的窗台,又飞回蓝浅的手心,那糕分成两半,檀木窗台丝毫无损,一股肉眼不能见的气散走,蓝浅双手轻轻颤抖。从切开的糕缝隙里看着顾意走出去的背影,木柄小刀在半空中轻轻颤鸣,金铁之声不绝于耳。

月亮已然有迹可循,日晕将凝将散,朱雀大街上的嘈杂渐渐歇了,钟声一阵,零落几只鸟雀飞,顾意走在街上,伸出一道拿着漆盒的影子,他往北走,对着皇城门,朱红色的偏门略开,一队车马缓缓驶入,车上人伸手开帘,望向朱雀大街的红尘滚滚,两人的视线在某个瞬间摩擦,随着最后一阵钟,一齐淹到人群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