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在通往清河县城的官道上。
与来时的小路不同,这条主路,此刻充满了肃杀之气。
每隔百步,便有三五成群的郡府兵,手持长枪,来回巡逻。他们的眼神锐利,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城门口,更是戒备森严。
往日里熙熙攘攘的城门,此刻只留下一个狭窄的通道。数百名甲士分列两旁,冰冷的铁甲在晨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所有进出城的人,无论身份,都必须接受严格的盘查。
苏瑾和苏棠坐在车厢里,透过车窗的缝隙看着外面这番景象,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这才是真正的国家机器!
那股铁血威严,与县城里那些家族豪强的家丁打手,完全是两个概念。
“夫君……”苏瑾忍不住抓住了秦少琅的手,掌心冰凉。
秦少琅反手将她柔软的小手包裹在掌心,轻轻摩挲着,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仿佛外面那些手持利刃的虎狼之师,在他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
“别怕。”他声音温和,“他们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他们是来……维持秩序的。”
马车,在衙役班头的引领下,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缓缓驶入了县城。
城内的景象,比城外更加混乱。
主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郡府兵。陈家府邸门口,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层层黄色的警戒线,将那座已经化为血腥地狱的宅院,彻底封锁。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马车,最终停在了县衙的门口。
这里,已经被郡府军完全接管。
往日里那些耀武扬威的衙役,此刻全都跟孙子一样,缩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抬。
“秦……秦义士,到了。”衙役班头躬着身子,声音都在发颤。
秦少琅没有立刻下车。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又替苏瑾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你们就在车里等我。”
“夫君,我们……”
“放心。”秦少琅打断了她,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我去跟那位都尉大人,聊聊天。”
说完,他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阳光,有些刺眼。
秦少琅微微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些杀气腾腾的郡府兵。
而是,被绳索捆绑着,跪在县衙大院中央的,几十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为首的,正是赵德发、王家主和李家主。
他们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身为一族之长的威风?
当他们看到那个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身穿青衫,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时。
所有人的瞳孔,都是猛地一缩!
是他!
秦少琅!
赵德发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起来。他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致的怨毒和愤怒,但随即,这股愤怒,就被无尽的恐惧和绝望所取代!
他想起来了!
陈正临死前那凄厉的嘶吼!
“是秦少琅!是蓝田镇那个叫秦少琅的妖人!”
“他就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他才是真正的凶手!我们都被他骗了!”
当时,他以为那是陈正死到临头的污蔑和狡辩。
可是现在……
他看着那个被郡府兵客客气气“请”来的年轻人。
他看着那个脸上带着温和笑意,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乡野郎中”。
他再回想昨夜那一系列诡异的,巧合到天衣无缝的刺杀和嫁祸……
一个冰冷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真相,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们……真的被骗了!
他们三家,死了那么多人,拼上了全部家当,浴血奋战了一整夜,亲手灭掉了自己的死对头陈家。
到头来,他们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一把,用来杀人的刀!
而现在,刀用完了。
那个握刀的人,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接受着官府的“嘉奖”。
而他们这些当刀的,却成了阶下囚,成了即将被清算的“暴徒”!
“噗——”
赵德发气急攻心,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秦……少……琅……”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充满了悔恨和不甘的嘶吼。
秦少琅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地上的赵德发一眼。
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边的疯子。
他穿过庭院,径直走进了县衙大堂。
大堂之内,主位上,端坐着一个身披重甲,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的中年将官。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双手按在膝盖上,身上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煞气,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分。
正是南阳郡都尉,张猛!
“草民秦少琅,见过都尉大人。”
秦少琅不卑不亢,对着张猛,拱手行了一礼。
没有下跪。
张猛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那如同鹰隼般的目光,在秦少琅的身上,来回扫视。
他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紧张、恐惧,或者哪怕是故作镇定。
但是,他失望了。
对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
对方的姿态,从容而淡定,就像一个前来拜访友人的世家公子。
完全看不出,他就是那个在幕后,搅动了整个清河县风云,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恐怖存在。
“你,就是秦少琅?”
张猛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股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正是草民。”
“抬起头来。”
秦少琅依言,缓缓抬头,与张猛那锐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一旁的清河县令,紧张得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许久。
张猛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意。
“好,很好。”
他没有说哪里好,但那语气中的赞赏,却是不加掩饰。
“本将,奉郡守大人之命,前来剿匪。”他晃了晃手中的那份“升级版”的求援信,“信上说,你桃源乡,聚众千人,甲胄精良,私建要塞,意图谋反。”
“秦义士,对此,你可有何解释啊?”
他将“义士”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那股庞大的压力,如同山岳,朝着秦少琅当头压下!
然而,秦少琅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