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长脸上掠过一丝阴狠的笑意,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一名小役立即躬身端上一个木盘。
盘中赫然放着两碗稀粥,那粥清得几乎能照见人影。
“裴大人仁慈,上路前赏你们父女两碗断头粥,饱死鬼总好过饿死鬼!”
狱卒长将那两碗粥重重放在唐清羽面前的石桌上,溅出些许粥水。
另一名狱卒却将另一碗堆着肉菜的白饭,恭敬地塞进萧煜的牢栏。
粥碗落定的瞬间,唐清羽鼻尖微动,一丝极淡的苦味掠过鼻端,这粥里有氰化物!
这东西在古代虽难以提纯,却能用磨碎的苦杏仁替代,毒性猛烈,入口即死。
裴青云哪里是发慈悲……他是怕她在刑场上乱说话,现在就想悄无声息的了结他们。
她心中略一思忖,眼角余光瞥见邻牢的萧煜已端起了那碗饭,顿时心中有了主意。
“王爷慢着!”唐清羽急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萧煜动作一顿,冷冽的目光扫了过来。
唐清羽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萧煜牢房墙角一株不起眼的绿色植物,计上心来。
她抬手指向那株草,急迫道:“王爷,看到墙角下那株绿植了吗?此植株名唤‘辟毒草’,你摘一片叶子下来,放进吃食中,若食物中有毒,譬如《洗冤集录》所载的苦杏仁末之毒,草叶遇之便会立刻变为褐色乃至黑色!”
唐清羽声音陡然拔高:“裴大人这是多怕我到了刑场喊冤,竟迫不及待要在牢里毒杀钦犯,甚至不惜连睿王殿下也一并灭口吗?!”
狱卒长脸色骤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被凶戾取代:“小杂种!死到临头还敢血口喷人,造谣污蔑裴大人!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扬起拳头就朝唐清羽脸上砸下来。这拳头比沙包还大,要是落在唐清羽脸上,非肿成猪头不可。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一根筷子从萧煜手中射出,精准无比地击打在狱卒长的手腕麻筋上。
“啊!”狱卒长惨叫一声,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惊骇地看向萧煜。
萧煜并未看唐清羽,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另一根筷子,在手中比划了几下,狱卒长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皇兄南巡前,曾亲口下旨命本王监国理政。”他声调不高,却带着摄人心魄的威压,“你们今日,竟敢在监国亲王的膳食中下毒……”
他刻意停顿,森冷的目光扫过一众战战兢兢的狱卒,最终缓缓吐出那句诛心之言:
“是想要造反不成?”
“扑通”几声,几个胆小的狱卒双腿发软,径直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萧煜的声音愈发冰寒刺骨:“待来日本王洗清冤屈,重掌权柄——以我萧煜的性子,有恩未必会报,但有仇……”
他语意一顿,倏地向前倾身。阴影顷刻覆过他大半张脸,唯有一双眸子如淬寒刃,凌厉得骇人:
“必当百倍奉还!”
“抄家灭族、九族尽诛的罪过……”他字字诛心,缓缓逼问,“你们,担得起吗?”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狱卒们磕头如捣蒜,额上血迹斑斑,面无人色地拼命后退,只恨不得离那饭菜和狱卒长越远越好。
狱卒长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萧煜却只是慵懒地抬了抬筷子,指向那株不起眼的辟毒草:“去,照他说的做。”
一名机灵的狱卒连滚带爬地冲进牢房,哆嗦着揪下几片叶子,依次投入三碗粥中。
不过瞬息之间,那翠绿的叶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化作焦黑!
“有毒!真的有毒!”狱卒们骇然失色,再看向狱卒长的目光已尽是惊惧与埋怨。
萧煜冷冷说道:“现在,去请你们裴大人过来。就说本王要重验贵妃尸身,钦点唐清羽为主验。”
狱卒们看着他手中把玩的那根筷子,谁也不敢吐出一个“不”字,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仿佛身后真有恶鬼索命。
地牢中一时寂静下来,唯有火把噼啪作响,夹杂着唐如海虚弱而艰难的喘息。
萧煜这才侧目瞥向唐清羽。她脸上沾满灰尘与冷汗,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沉默一瞬,忽然自怀中取出一方素色棉帕,手腕倏扬——
那帕子“啪”地一声,不偏不倚落在唐清羽面前的干草堆上。
“擦干净。”
他语气依旧冷硬,甚至透出几分不耐。
见她抬眼望来,他倏地转开视线,生硬地补了一句:“你现在是唯一能替本王翻案之人。若顶着一脸污秽像个乞儿,传出去旁人只当本王病急乱投医,选了个废物,平白耽误正事。”
话里话外皆是利益计较,可那藏得极深、几乎难以察觉的、不愿她太过难堪的别扭关切,仍被唐清羽悄然捕捉。
唐清羽没有作声,只默默拾起那方棉帕。触手柔软,还带着一缕极淡的、清冽如雪松的气息,与他冷硬的外表格格不入。
她迅速而仔细地擦净脸颊,整个人顿时清爽了许多,仿佛也找回了几分从容。
她将手帕仔细折好放在一旁,抬起头迎向萧煜的目光:“王爷需要重验尸身以证清白,而小民需要找出真凶保全我父子性命——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萧煜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直白,却并未反驳:“本王下狱前,裴青云为示公允,曾允诺验尸仵作可由本王指定。当初选你父亲唐如海,正是看中他刚正不阿,却没想到……”
他目光再度落回唐清羽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如今你父亲昏迷不醒,你虽自幼随父习学,却从未独立验过大案。若你出错,不仅你父子性命难保,更会坐实本王罪名,将本王彻底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唐清羽闻言非但不惧,唇角反而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王爷,我与父亲确有不同。专业技能固然重要,但有时……灵活变通更为关键。”
她视线转向那几碗尚存毒迹的粥和已然变色的草叶,轻声道:“譬如方才用来验毒的所谓‘辟毒草’,实乃我情急之下随口编造。此草真名为依兰香,叶片离枝遇水,本就会逐渐转为褐色。能骗过他们,不过是仗着那些狱卒……见识短浅罢了。”
萧煜眸光骤然一凝,眼底那抹冰封般的审视竟似被这话敲开一丝裂隙,掠过极快的讶异与欣赏。
他再开口时,声线依旧冷沉,但那股迫人的寒意却悄然褪去两分:“连本王都敢算计,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唐清羽从容回答:“王爷明鉴。小民若要想为您翻案,总得先想法子活下去。方才所为虽是算计,却也是绝境中唯一的‘生路’。”
就在这时,地牢入口处骤然响起一片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火光大盛,瞬间将牢内凝滞的气氛打破!
唐清羽抬眸望去,只见为首官员面白无须,约莫四十多岁,一身三品官服——正是大理寺卿裴青云。
他身后不仅跟着一众衙役,更有两名身着刑部服饰、眼神精利的中年仵作,一看便是经验老道之辈。
裴青云人还未站稳,冰冷的目光便先狠狠剐过唐清羽,毫不掩饰其中杀机,继而转向萧煜,强压怒火语气勉强维持恭敬,却字字强硬:
“王爷!此前已依您之意让唐如海验尸,他自己验不出结果,是他无能!如今陛下即将回銮,此案重大,岂容一再拖延?”
他侧身引荐身后二人,声音陡然严厉:“这二位是刑部资历最深的老仵作,经验丰富从未出错。重验尸身,自有他们担当,岂能轮得到一个乳臭未干、戴罪待死的见习仵作插手?这简直是视国法如儿戏!”
他话音一落,身后衙役顿时无声围拢,手按刀柄,道道冷厉的目光钉在唐清羽身上。
只待裴青云一声令下,便欲扑上前拿人!
地牢空气一瞬凝至冰点,剑拔弩张,杀机四伏。
唐清羽心跳如擂,指尖死死攥紧那柄冰冷的不锈钢验尸刀,倏然转眸看向萧煜——
生死一线,皆在他一念之间。
若他此时退缩,她与父亲立时便成刀下亡魂!
可萧煜……会为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仵作,与权势正盛的大理寺卿彻底撕破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