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三日,李铁柱能拄杖下地的消息,如同一阵春风,吹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瘫痪在床的定北王府护卫统领,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女救活了!
一时间,茶楼酒肆,皆在传颂着林苏青的名字,甚至有人将她奉为“活菩萨”,说她有起死回生之能。
王府侧院,一曲《广陵散》铮铮作响,杀伐之气破弦而出。
柳如漪纤手抚琴,听着下人传回来的市井流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笑。
“活菩萨?倒要看看,这菩萨能不能渡得了自己。”
她琴音一收,身旁的贴身婢女碧桃立刻会意,低声道:“娘娘,都安排好了。”
柳如漪满意地点点头,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去吧,莫让人看出破绽。”
不过半个时辰,一名面生的婢女便提着食盒,恭恭敬敬地出现在偏院门口,对着正在整理药材的小满福了福身:“小满姐姐,侧妃娘娘体恤林医女连日劳累,特意命小厨房炖了盅补气养神的药膳,还请医女务必赏光。”
小满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敢怠慢,接过食盒,客气地送走了婢女。
她端着食盒回到屋里,林苏青正就着灯火,细细研读一本孤本药经。
“小姐,侧妃送来的。”小满将食盒放在桌上,声音里透着不安。
林苏青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
直到小满打开食盒,一股浓郁又奇异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她才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盅色泽澄亮的乌鸡汤,里面加了上好的人参、当归,皆是补气血的良药。
可林苏青只掀盖闻了一下,眉心便骤然紧锁。
这味道……不对!
在那浓郁的参芪香气之下,藏着一丝极其隐晦、辛辣刺鼻的气息。
她前世作为中西医双绝的顶级军医,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乌头碱!
这汤中掺了微量的生乌头,剂量虽小,却与她昨日给李铁柱止痛所用的炮附子同出一源。
炮附子经过处理,毒性已大大降低,可若与这生乌头叠加,两者所含的乌头碱一旦在体内相遇,便会形成剧毒,足以在半个时辰内引发严重的心律失常,乃至心跳骤停!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毒计!
外人看来,她是操劳过度,旧疾复发而亡,谁也查不到柳如漪的头上。
“小姐……”小满见她脸色不对,紧张地凑了过来。
林苏青唇边泛起一丝彻骨的冷笑,声音里满是嘲讽:“这是怕我救人太累,特意‘补’我一程,好让我早些上路呢?”
她将汤盅盖好,对小满吩咐道:“将这‘恩赏’原样退回去,就告诉来人,说我说的:‘奴婢贱体,不敢劳侧妃挂心,更消受不起这般大补之物。’”
小满不敢耽搁,立刻照办。
夜色渐深,偏院恢复了宁静。
林苏青以为此事会暂时告一段落,没想到对方的后招来得如此之快。
“砰”的一声巨响,药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王府总管赵德全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闯了进来,他那张敷了粉的脸上满是怒容,尖着嗓子叫嚷道:“林苏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敬主母,拒收侧妃娘娘的恩赏!”
林苏青正坐在灯下擦拭她的银针,闻声连头都未回,只冷冷道:“赵总管深夜闯我药房,又是何道理?莫非王府的规矩,在你这里就是一张废纸?”
“放肆!”赵德全被她噎得脸色一滞,随即更为恼怒,“你一个卑贱的奴婢,也配跟咱家讲规矩?侧妃娘娘好心赏你药膳,你竟敢原封不动地退回来,还出言顶撞!你这是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林苏青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清冷的目光直刺赵德全。
她一言不发,起身走到那盅被退回后又被赵德全命人带来的药膳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汤汁倒入一只白瓷碗中。
随即,她从针包里取出一根最长的银针,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刺入汤底。
只一息之间,那原本亮如白雪的针尖,自下而上,迅速染上了一层漆黑的颜色,仿佛被墨汁浸染过一般。
整个药房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赵总管,你若不信,大可亲口尝一尝。”林苏青拔出黑得发亮的银针,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赵德全那张瞬间惨白的脸,“你再告诉我,是侧妃娘娘想补我,还是想……补了我的命?”
赵德全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双腿一软,险些站立不稳。
他强自镇定,眼神躲闪,却还嘴硬狡辩:“或……或许是厨娘手抖,不小心放多了温补的药材!对,一定是这样!”
“是吗?”林苏青不屑地轻笑一声,懒得再与他废话。
她小心翼翼地将毒汤倒回盅内,盖好盖子,提着食盒,径直朝王府主院走去。
萧玦正倚在榻上,借着烛火翻阅一份来自北境的加密军报。
见林苏青提着食盒深夜到访,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竟轻笑出声:“她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林苏青将食盒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打开盖子,露出那碗致命的药膳。
萧玦只瞥了一眼,便抬眸看向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你为何不当场声张,闹将起来?”
“闹?”林苏青挑了挑眉,”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许,吐出的气息都带着药草的清香:“但……这毒,配得很有讲究。生乌头与炮附子的配伍比例拿捏得极其精准,差一分则无效,多一分则气味过重。这种手段,寻常后宅妇人,可调配不出来。”
萧玦眸色骤然一沉,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
他当然明白林苏青的言下之意。
柳如漪背后,站着宫里那位。
而这种精通药理、手段阴狠的毒师,绝非柳如漪一个侧妃能轻易驱使的。
“宫里那位,”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手,真是越伸越长了。”
次日清晨,柳如漪竟一反常态,亲自带着婢女来了偏院。
她笑意温婉,仿佛昨夜的风波从未发生过。
“林医女,本妃听闻你医术高超,实在是王府之幸。”她亲切地拉起林苏青的手,柔声道,“只是你这般大才,屈居在王府做一个小小医女,未免太过可惜。本妃已修书一封,欲向陛下举荐你入太医院,任正九品女医官,不知你意下如何?”
好一招调虎离山!
林苏青心中冷笑。
一旦她离开定北王府这个庇护所,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太医院女医官听着风光,实则不过是宫中权贵手中更好拿捏的棋子。
她脸上立刻露出惶恐又受宠若惊的神色,猛地跪倒在地,声音都带了颤音:“侧妃娘娘厚爱,奴婢感激涕零!只是……只是奴婢出身草莽,医术粗鄙,全凭侥幸才治好了李统领。太医院乃国之重地,奴婢何德何能,岂敢去那里贻笑大方?奴婢只愿留在王爷身边,为王爷分忧,尽一份微薄心力,便已心满意足!”
柳如漪看着她“真诚”的模样,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眼底的寒意却一闪而过:“王爷如今病体已渐安康,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若一直长伴王爷左右,怕是会引得外人说三道四,于你清誉有损啊。”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当晚,林苏青将自己关在药房的密室中。
这里是她央求萧玦特意为她开辟的,存放着她从各处搜罗来的珍稀药材和毒理笔记。
她翻看着一页关于乌头碱毒性的记录,心乱如麻。
正在此时,她忽然感觉身后有一丝微弱的凉风拂过颈侧。
林苏青浑身一僵,猛地转身,却见萧玦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于暗处,宛如融入了黑暗的鬼魅。
他手中,正递过来一枚核桃大小、样式古朴的铜铃。
“这是我母妃的旧物,”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密室中格外动人,“宫中传递密令,皆以此铃为信物。若再有人给你送什么‘赏赐’,你便在窗边摇铃三下,我自会派人截下。”
林苏青下意识地接过铃铛,入手一片冰凉,仿佛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烛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她小巧而倔强的脸庞。
“你救了那么多人,这一次,换我来护着你。”
话音未落,密室外,竟隐隐传来柳如漪娇柔的笑声,伴随着一群人的脚步声——她竟亲自带人巡查至药房之外!
“……这药房重地,可得仔细搜查,莫要让什么宵小之辈混了进来……”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萧玦身形一闪,已然退入更深的阴影之中。
林苏青则迅速将铜铃收入袖中,转身面向密室的石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门外杀机四伏,门内气息交错。
夜色愈发浓稠,王府深处,一股莫名的寒意正悄然蔓延。
晚风穿过空寂的庭院,拂过假山亭台,最终打着旋儿,飘向了人迹罕至的后花园。
风中,带来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阴冷潮湿的土腥气,混杂着秋日败叶腐烂后那股令人不悦的甜腻,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