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长叹一口气，半晌才道：“你父亲一见我就问安老伯如今在何处。”
安老伯是苏禹忠的心腹，谁知苏禹忠一下狱，他就不见了踪影。
“我说安老伯平日看着最忠心，你下狱他就逃了，你父亲闭目痛哭，他说易储之事只有他们四位大臣知道，谁知忽遭宫变，事发以来他们四人之间彼此相互怀疑、猜忌，到底谁是背叛了先帝！直到新帝下令他们四人全都斩首，你父亲才察觉也许另有他人，他细细想去，才觉事发前夕，安老伯颇有异样，你父亲说他唯有此事不明，这安老伯到底是被谁收买的，黄泉下他也好向先帝告罪！”
苏宴临道：“父亲是想让我们帮他查明真相？”
卫氏点点头，看向女儿：“此事若深究，必然牵连无数，景渊如今是皇帝宠臣，若是因此牵连到他，岂不是连累了你？”
这也是为何卫氏在马车上会三缄其口。
说话间葵雁急匆匆道：“夫人，前后都找过了，连下人住的那后街一带都找了，并不见二姑娘！”
苏桃夭冷笑道：“不必再找了，二姑娘如今在景渊那儿！”
众人纷纷疑惑望去，只见苏桃夭自嘲一笑：“方才我跑去房中寻景渊，谁知竟见他们二人正在床上……其实景渊压根就没打算救父亲，苏桃薇竟然也劝我节哀！”
“天诛地灭！”卫氏几乎咬牙切齿。
苏宴临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娘，犯不着为这种货色伤心。”
卫氏默然一会，道：“你父亲说他死后若是能得入土为安，并不愿葬于祖陵，要葬在靖河一岸与銮山遥遥相对……”
言及此处，卫氏哽咽不已。
苏家原籍远在千里之外，苏禹忠又是被抄斩的，苏家族中长老一向势利，如今恐怕是避之不及，就算他们肯让苏禹忠葬入祖陵，他们如今哪有财力将棺椁送到千里之外。
这銮山是先皇陵墓，只有皇帝最亲信的大臣才能陪葬于皇陵，当日苏禹忠入阁先帝便特赐此恩典。
苏桃夭道：“我一定会弄清楚这件事！”
已经三更天了。
卫氏躺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怔怔地盯着虚空，泪水道道滑落，似流不尽一般。
苏桃夭坐在床边守着，心乱如麻。
明日的法场，丈夫的无情，庶妹的背叛……
她只觉得脑袋一片混沌。
苏桃夭起身走到外间，悄声道：“赵妈，熬点安神的药来，要熬得浓浓的，再去拿一粒舒魂丸泡在茶水里，母亲这个样子明日如何能见到父亲行刑，最好一觉到晌午，眼不见心就没那么痛了……”
赵妈欲动唇安慰却无从下口，只得应声去了。
茶水送来，卫氏也无心喝下，苏桃夭苦劝道虽然国丧期间没有朝政，但是新皇仍旧会在承明殿临时处理朝政，届时兴许会有转机，这才哄得卫氏喝下茶水。
可苏桃夭何尝不知能去承明殿议事的，都是新皇心腹，她一个妇人怎么能见得到，哪怕见了谁又会帮忙求情？
见母亲睡下，苏桃夭叫来苏宴临赵妈等人，将头上的簪子拔下，艰难开口道：“赵妈你去找个皮匠，为父亲……收尸……”
又褪下手上的玉镯道：“宴临，你同葵雁一起去置办棺椁殓葬的物件，我再想想办法。”
苏宴临哭腔道：“长姐……”
苏桃夭为弟拭泪：“宴临，如今父亲要上法场，大哥将来生死未知，你得是家中顶天立地的男儿了。”
苏宴临点头如捣蒜，只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苏桃夭见众人出门了，决定最后一搏，跑去找她所知道的与父亲交好的大臣，不出所料一律闭门不见。
看着天空变成鸦青色，东方微透青光，苏桃夭只觉得阵阵阴寒，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天亮。
这些大臣要早起为先皇举哀，苏桃夭认准了父亲的一位学生，便蜷缩在人家门口，只等他出门为先皇举哀，才得能见一面，谁知那人竟从后门走了，她死命追着那辆后门出来的马车，却因体力不支被绊倒，半晌挣扎在地上起不来。
苏桃夭仰面躺在地上，看着青白的天空，流下泪水，只是片刻，她便翻身爬起来回到家中。
赵妈看到苏桃夭这幅样子，一边哭一边给她上药。
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怎能不心疼。
葵雁与苏宴临也回来了。
葵雁喘吁吁跑来：“姑娘，你怎么了？！”
苏宴临哭腔道：“长姐，你怎么又受伤了？”
苏桃夭摇摇头，只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姑娘，找了好几家他们都不愿意接这活，好在菜市口有一个冯老皮匠，倒是做过这活。”赵妈又道，“那冯皮匠说，季大人家也托他了……”
苏禹忠、季月华、贺崇山、薛简，先帝身边最亲近的四位大臣，还不等先帝下葬，这位新帝就急不可耐地下令处斩。
苏宴临道：“长姐，都弄好了，过会他们就把棺椁运来。”
天已大亮，卫氏尚在熟睡，苏桃夭还要去制备敛葬等事物，她平生虽厌恶见这些东西，可如今她也全然无感了，只想让父亲走的安稳些。
人都说泪水是能流尽的，可苏桃夭这眼泪却从未断过：“我真的已经尽力了……赵妈，你去找素衣麻绳来……”
赵妈取出衣物，苏桃夭面色沉着，将那素布刺啦一声扯开：“赵妈，时间差不多了，简单缝制孝衣。”
已是巳正，灰蒙蒙的天空却不见太阳的影，一层云沉重地压着，让人透不过气来。
押送犯人的囚车从诏狱驶出，此次行刑十分仓促，并未昭罪榜，百姓只知是朝廷重犯，却不知这囚车上拉的是何许人也，有些好事之徒仍旧朝囚车中扔烂菜叶。
苏禹忠蓬头垢面，看着前面的三位同僚都如自己一般，只听为首的季月华哭道：“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梁甫吟，声正悲……”
苏禹忠痛哭出声：“先帝，臣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