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尘走下演武场台阶时,右手指节还在微微抽搐。那不是灵力反噬的余波,而是布阵时五指划地太急,石缝割破了皮肉。血已经止住,但指尖发麻,像是有根细针顺着经脉往里钻。
他没停步,也没回头。
身后喧闹渐渐远去,有人议论周长老被阵法锁住的事,有人惊魂未定地谈论那名突然暴毙的弟子。楚无尘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只捕捉到几个词:“邪阵”“反噬”“查清楚”。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露面太久。
袖口那道暗绣阵纹还在发热,像一块贴在皮肤上的烙铁。他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覆上去,借衣料摩擦的力道,把残存的灵流一点点压进经脉深处。这是《玄枢阵经》里记载的导引法,能将散逸的灵力重新归束,虽不能立刻恢复,但足以撑过接下来的巡视。
他拐上主道,脚步略沉,呼吸放慢,一副受创未愈的模样。
迎面走来两名外门弟子,见了他都下意识退半步。一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另一人点头,快步走开。楚无尘没理会。他知道,从今往后,会有人盯着他。
所以他必须有个理由出现在不该去的地方。
“阵材补领处”在藏宝阁东侧偏殿,平日冷清,今日却排着队。楚无尘站到队尾,从袖中取出一块残缺玉牌——那是他昨日悄悄改过的阵眼记录凭证,表面看只是普通巡查登记,实则内里刻了三道微型符线,能短暂干扰识神探查。
轮到他时,执事弟子扫了一眼玉牌,皱眉:“你这凭证……怎么少了一道验印?”
“刚才在演武场出了点事,”楚无尘声音略哑,“周长老突发异状,我被震退几步,玉牌落地,可能磕到了。”
执事将信将疑,又扫了一遍,终于点头:“补三份朱砂、两根引雷针,限今日领完。”
楚无尘接过签条,道了声谢,转身朝藏宝阁方向走去。
三十步外,一道青石矮墙围住藏宝阁主楼。墙高不过胸口,却布着灵纹感应阵,寻常弟子靠近就会触发警报。楚无尘停下,站在墙外树荫下,假装翻看签条。
实际上,他闭上了眼。
幽冥鬼眼缓缓开启。
视野瞬间变化。空气中浮现出无数灵力轨迹,像蛛网般交错。他顺着藏宝阁外墙看去,石砖缝隙里嵌着细密阵纹,是标准的“九宫锁灵阵”,用于隔绝外灵侵扰。可再往下——地基之下,纹路开始扭曲。
不是断裂,也不是错位,而是呈现出一种逆旋结构,灵流走向与正常储灵阵完全相反。更奇怪的是,那些纹路边缘泛着极淡的黑芒,频率极低,却与他昨日在周长老体内看到的符印波动有细微重合。
他心头一紧。
这不是宗门该有的阵法。
他强压住翻涌的识海,继续往下探。幽冥鬼眼能穿透石土,但越深消耗越大。他看到地底三十丈处,有一团模糊的灵核,被七道非制式阵纹环绕,每一道都像蛇一样盘绕扭曲,纹路间夹杂着断裂的符点,像是被人强行拼接而成。
他正欲细看,太阳穴猛地一刺,眼前黑斑炸开。
不能再看了。
他立刻闭眼,靠住身后石柱,假装被风吹得不适。呼吸调匀三次后,才从袖中取出一片薄玉,用指甲迅速刻下刚才捕捉到的几道关键纹路。动作极快,每一笔都精准如刀削。
刻完最后一笔,他刚收起玉片,眼角余光就瞥见藏宝阁门开了。
一个少女走出来,手里抱着一摞残损法器,全是断剑碎盾,表面阵纹剥落大半。她穿灰袍,发束玉簪,指尖泛着金属光泽,走路时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得稳。
楚无尘认得她——慕容雪,天工城来的匠修,专修器道阵核。
她抬头看见他,眉头微皱。
“你在这儿干什么?”她声音冷,不带情绪。
“等人。”楚无尘答得平静。
“等什么人会等在感应阵边上?”她走近两步,目光扫过他衣袖,“你刚才在看什么?”
“这阁楼。”楚无尘抬手指了指藏宝阁基座,“地基阵纹驳杂,有三处接点错位,若不修,久了会损灵器。”
慕容雪一怔,低头看他袖口。
那道暗绣阵纹还在微光流转,虽被布料遮住大半,但她看得出,那是“三才归元引”的变式,极为精细,非一日之功能成。
她眼神变了变,语气却没松:“阵法再精,也救不回一把断剑。”
她扬了扬怀里的残器:“你看这些,阵纹全毁,灵核崩裂,再巧的布阵手法,也变不出新器来。器毁了,就是毁了。”
楚无尘没反驳。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可他也知道,有些阵,根本不是为了护器而设。
“你说得对。”他点头,“我只是觉得,这楼不该这么建。”
慕容雪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道:“你是不是以为,所有阵法都能修?”
“不。”楚无尘摇头,“有些阵,是用来藏东西的。”
她眼神一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收回视线,“我只是觉得,地基下的灵流走向,不像储灵阵。”
慕容雪脸色变了:“你看到了什么?”
“看?”楚无尘笑了笑,“我什么都没看。我只是路过。”
她盯着他,半晌,冷声道:“别在这儿久留。守阁人记脸,记事,也记心思。”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
楚无尘没动。
他知道她不信。
但他也不需要她信。
他等了一会儿,确认她走远,才再次闭眼,重新开启幽冥鬼眼。这一次,他只看地脉。
藏宝阁东南角下方,那团灵核仍在跳动,频率缓慢,却稳定。他顺着灵流逆推,发现其源头竟连着一条废弃的地脉支流,本该封死,却被人为打通。更诡异的是,那支流尽头,隐约有另一道阵纹在呼应——纹路结构他没见过,但气息阴沉,像腐土下的根须,悄悄蔓延。
他猛地睁眼。
不能再查了。
识海已经发烫,像有火在烧。再撑下去,轻则神识受损,重则当场昏厥。
他靠柱站稳,右手缓缓抚过袖口。那道暗绣阵纹还在发烫,比刚才更烫,像是在预警。
他低头,看见自己指尖有一道未愈的裂口,血丝渗出,滴在玉片边缘。
玉片上的刻痕突然泛起一丝微光,与袖口阵纹同步震了一下。
楚无尘瞳孔微缩。
不是错觉。
那玉片,刚才吸收了幽冥鬼眼的一丝残纹。
他迅速将玉片收进内袖,用布条缠紧。这东西不能留身上太久,否则会被人察觉灵力残留。
他最后看了一眼藏宝阁。
东南角那扇窗,关着,但窗缝里透出一丝极淡的黑气,几乎看不见,若非他开着幽冥鬼眼,根本无法察觉。
现在眼闭了,那气也消失了。
他转身,朝阵材补领处走去。
路过一棵老松时,他顺手折了根枯枝,塞进袖中。
三分钟后,他走出偏殿,手里多了三包朱砂、两根引雷针。
他没回住处。
而是绕到后山断崖,找了个无人的岩缝,把玉片埋了进去。枯枝插在上方,伪装成自然掉落。
做完这些,他靠在岩壁上,喘了口气。
右手五指还在抖。
不是累的,是经脉里那道新成的秘纹在躁动。幽冥鬼眼虽已关闭,但刚才窥探地底时,残阵通幽被动触发了一瞬——他布的虽不是完整阵法,但幽冥鬼眼本身,就是一种“窥天之阵”。
那一瞬,他感觉到经脉中多了点东西。
像是一道极细的线,从脊椎爬上后颈,最终停在耳后。
他抬手摸了摸。
皮肤下,有一道微不可察的凸起,冰凉,像铁丝。
他没再动。
风从崖口吹进来,掀开他袖角。
那道暗绣阵纹,还在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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