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办函上,措辞很严厉。”
“市里要求我们县委,必须监督江池镇,在今晚十二点前,无条件履行还款义务。”
“否则,明天一早,市里将成立联合调查组,进驻兴隆县。”
“彻查此事!”
尹日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虚弱和绝望。
“学峰,这次我们是真的没有任何退路了。”
电话被挂断。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瘫坐在地上的钱东来,嘴唇哆嗦着,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画眉靠在桌沿,那张平日里英气逼人的脸上,只剩下了一片摇摇欲坠的苍白。
督办函。
这三个字,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彻底堵死了他们所有拖延,斡旋,乃至挣扎的可能。
这是来自市级层面的无可撼动的最高通牒。
还钱。
或者,死。
沈学峰缓缓地放下电话,他没有去看那两个已经濒临崩溃的人。
他只是弯下腰,再一次捡起了地上那份贷款合同的复印件。
他的手指,在那枚鲜红的属于江池镇人民政府的公章上,轻轻地摩挲着。
“钱所长。”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问你几个问题。”
钱东来茫然地抬起头。
“这笔贷款,是什么时候批下来的?”
“是…是三个月前。”
“这么大一笔以政府名义担保的贷款,当时,镇党委会和政府常务会,上会讨论过吗?”
钱东来猛地摇头。
“没有!根本就没有!”
“方高宏那个王八蛋,完全是绕开了所有程序,私底下操作的!”
“农商行的行长,是他以前的老部下,叫马德才。”
“两个人,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很好。”
沈学峰点了点头,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让姜画眉都感到心悸的冰冷的弧度。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当着两人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一个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号码。
市纪委书记,李书记。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学峰同志。”
李书记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亲近和热情。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李书记,您好。”
沈学峰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深夜打扰,非常抱歉。”
“我这里,有一件非常紧急,也极其恶劣的关于国有资产流失的重大线索,需要向您实名举报。”
电话那头的李书记,瞬间坐直了身体。
“你说。”
“我们江池镇前任镇长方高宏,在三个月前,与兴隆县农商行行长马德才,内外勾结,在没有经过任何党委会和政府常务会决议的情况下,伪造担保手续,骗取了三千万的巨额贷款。”
“这笔钱,至今去向不明。”
“现在,县农商行,正在以市银保监局的督办函为由,逼迫我们江池镇政府,为这笔非法的根本没有进入政府账户的坏账,承担无限连带责任。”
沈学峰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千钧重锤,狠狠地砸在李书记的心上!
“他们的行为,不仅严重扰乱了地方金融秩序,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更重要的是。”
沈学峰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他们的这种逼债行为,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由省委主要领导亲自关注的五十亿新能源项目的正常推进!”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死一般的沉默。
随即李书记那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我知道了。”
“学峰同志,谢谢你提供的线索。”
“这件事市纪委接手了。”
……
兴隆县一家高档的私人会所里。
县农商行的行长马德才,正搂着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和几个酒肉朋友推杯换盏。
“马行长,真是高啊!”
一个满脸油光的老板,举着酒杯谄媚地笑道。
“三千万的窟窿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让江池镇那帮穷鬼给背了!”
“以后,咱们哥几个可就全靠您罩着了!”
马德才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脸上的肥肉笑得直哆嗦。
“放心!”
“一个连镇长都跑了的烂摊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那个新来的女书记,和那个叫沈学峰的愣头青,在我眼里就是两个屁!”
“等过了今晚十二点,老子就把他们的账户全封了!”
“到时候他们就得跪着来求我!”
他的话引来了一阵更加放肆的哄堂大笑。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一皱。
是市总行的行长。
这么晚了打什么电话?
他有些不耐烦地接了起来。
“喂,张行长,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他的话还没说完。
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阵雷霆般的咆哮!
“马德才!”
“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
“谁让你给江池镇放的那笔三千万的贷款!谁让你去逼债的!”
“你知不知道刚才市纪委的李书记,亲自给我打了电话!”
“他说你涉嫌内外勾结骗取国家贷款,严重违规放贷!”
“市纪委,已经连夜成立了专案组!”
“明天一早就要进驻我们农商行!”
“你他妈的想死别拉着老子给你陪葬!”
马德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张…张行长,您听我解释我那是…”
“解释你妈!”
“我告诉你,马德才从现在开始你被停职了!”
“那笔三千万的贷款是你们兴隆县支行,严重违规操作的产物,属于重大金融风险事件!”
“总行不仅不会给你们背书,还要追究你这个第一责任人的全部法律责任!”
“你好自为之吧!”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
马德才举着手机,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褪去。
他身旁那些刚才还在阿谀奉承的酒肉朋友,此刻一个个都像是见了鬼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马…马行长,我们…我们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转眼间,偌大的包厢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