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目光被远处一座高塔攫住。
它拔地而起，刺破夜空，像一根银针缝合了天与地。
塔身修长，顶端还亮着施工的红灯，像一只不眠的眼睛，冷冷俯视着这片土地。
“那是……什么？”我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
林秀兰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笑了：“陆家嘴，新修的塔。听说要建八十层，将来是全国最高的楼。”
“八十层……”我喃喃。
“傻了吧？”林秀兰咧嘴：“沪上滩要变了，我们这些码头扛包的、车间切薯条的，说不定也能挤进去一块砖。”
我望着那塔，心跳渐渐加快。
——
半小时后，我们站在了花园饭店门前。
青砖红瓦，拱形门廊垂着铁艺灯笼，门口两尊石狮子蹲坐两侧，眼睛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门童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戴白手套，见我们一群人灰头土脸地走来，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却又立刻扬起职业笑容，拉开玻璃门：“欢迎光临。”
我站在门口，呼吸都放轻了。
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出我乱糟糟的头发和满是油渍的工装裤。
头顶是水晶吊灯，碎光洒落，像银河倾泻。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不知道什么高级食材的香气，勾得人喉咙发紧。
只是我不明白。
林雪带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包间在二楼，推开门，红木圆桌、金边瓷碗、银筷托盘，还有那透明玻璃转盘，看得我眼花缭乱。
“坐吧。”林雪轻声说，顺手帮驼背老头拉开椅子。
大家拘谨地挨着坐下，谁也不敢碰桌上的东西。
酒杯像水晶，筷子沉甸甸的，连餐巾都是叠成花的。
“菜……怎么点啊？”
“菜单我看不懂！”
我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翻了两页，脑袋嗡嗡的。
什么“鲍汁扣辽参”、“翡翠珧柱羹”、“香煎银鳕鱼”，名字听着像神仙吃的。
林雪接过菜单，只扫了一眼，便从容开口：“来一道清蒸东星斑，要鲜活的；配个龙井虾仁，清淡些；再加个红烧狮子头，老人家爱吃。素菜来个蟹粉豆腐、清炒芦笋。主食上一笼小笼包，一碗阳春面。酒水……就上一壶龙井茶吧。”
她说完，又对服务员用英语轻声道：“Extra ginger with the fish, please.”
那服务员愣了一下，随即恭敬点头：“好的，女士，我马上安排。”
我盯着林雪，心跳快得离谱。
坐姿端庄，背脊笔直，肩线流畅得像画里走出来的民国小姐。
今晚她脱了风衣——一件月白色暗纹真丝旗袍，领口滚着细边，袖口微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支玉簪，耳坠是两粒小小的珍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她不艳，却极静；不张扬，却让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就在热菜陆续上桌时，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穿米色西装的男人探进头来，头发梳得油亮，手腕上戴着金表，笑得彬彬有礼：“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陈家明，父亲是花园饭店的股东之一。”
陈家明的目光落在林雪脸上，顿时一亮：“果然……气质不凡。”
“刚刚小姐进门就吸引了我的目光，楼下 VIP厅，我们刚开了一瓶拉菲，可以邀请小姐尝一尝吗？”
林雪抬眼看他，神色未变，声音依旧轻柔：“谢谢，但我今晚和朋友一起吃饭，不去了。”
“朋友？”陈家明眉头微皱，目光扫过我粗布衣裳、手茧累累的众人，语气里多了几分轻蔑：“林小姐，您这样的，不该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林雪放下筷子，抬眸看他，眼波如水，却冷得像冰：“抱歉，我说不用了。”
她说完，不再看他，轻轻夹起一块鱼腹肉，放到我的碗里：“你尝尝，没刺。”
我瞬间紧张了起来。
被人夹菜。
而且还是沪上滩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是头一次……
陈家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站了两秒，悻悻关上门走了。
包间里静了几秒。
“牛啊！”林秀兰也穿了一身旗袍，翘着腿：“这陈家的公子哥平时拽得二五八万，今天被你一句话扇得找不着北。”
“我侄女这魅力，哈哈哈……”
林雪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看着二人。
林秀兰和林雪是亲姑侄，不过性格却判若两人。
林秀兰身上还真有些王东哥说的那种江湖气。
可林雪，清冷，内敛，完全不像王东哥说的那样，跟小赤佬混在一起的女人。
——
菜上齐了，香气氤氲。
林雪只顾着招呼我吃饭。
我实在忍不住了：“林小姐，你今天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办吗？”
林雪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请你吃顿饭，顺便带你见见世面。”
“以后你要经常呆在我身边的，也熟悉一下我的生活。”
“额……”我不知道说什么。
单纯请我吃顿饭吗？
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林小姐，以后我呆在你身边，主要是做什么的？”
“你，你尽管吩咐，我义不容辞！”我学着王东哥教我的话，逐字逐句说了出来。
噗！
林秀兰笑了，指了指我：“侬个小崽子，还说起成语了。”
林雪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没什么，你的任务，就是保护好我就行了。”
“就，就这吗？”我有些意外。
“就这？你小崽子，你怕是不知道这事有多难，要人命的勒……”林秀兰摇了摇头，深邃的看了我一眼，低头继续喝汤去了。
要人命？
如果是以前，我听了可能还害怕一下。
现在完全不会，甚至有些兴奋。
我怕的没命吗？
我怕的是在这沪上滩，没有机会！
“我，我不会说话。”
“反正，谁欺负林小姐，先踩着我过去。”我立刻起身，声音坚定无比。
林雪一怔，接着笑了。
清冷的面容，第一次露出笑容，如花盛开……
“以后，叫我雪姐就行，不用叫林小姐了。”
我顿时没了声音，心里有些激动。
我知道。
这是林雪对我的认可。
“是！”
——
饭局散了。
热菜的香气还在鼻尖打转，可热闹一散，寒意就顺着衣领钻了进来。
林秀兰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回厂。”
我点点头，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