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们安安分分，把厂子做大，也是一条康庄大道。
只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命运早已为我铺好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轨道。
它就像一条奔腾的洪流，无论我如何挣扎，最终还是身不由己地被卷了进去，在那条林姨口中的“死路”上，越走越远。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见我点头，林秀兰脸上的紧绷才稍稍缓和。
她摆了摆手，示意这件事到此为止。
“铁林的事，小雪，你来安排。”
一直沉默的林雪终于再次开口，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冷静。
她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手绘的老街三街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七个点。
“既然不知道他要动哪个，我们就分兵去守。”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开始点兵。
“王东，你带十五个兄弟，去守纺织厂，那里地方大，易攻难守，你要多加小心。”
“是，雪姐！”王东立刻站了起来，大声应道。
“顺子，你带十个人，守五金厂和旁边的零件厂，那两个厂子挨得近，可以相互照应。”
“明白！”
“老四和张铁柱，”她顿了-顿，仿佛他们就在场一样：“我会派人去通知，让他们各带十个人，分别守印刷厂和剩下的两个加工点。”
安排完所有人，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你，”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留在总厂，食品厂。这里是根本，不能出任何差错。我会再给你二十个信得过的弟兄。”
她的安排条理清晰，井井有条，俨然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所有人都带上哨子，厂里电话保持畅通。任何一个地方遭到攻击，立刻吹哨示警，然后打电话通知总厂。附近的人马上支援，不要求打赢，拖住就行，我会带人从总厂出发，把他们包了饺子！”
她说完，目光扫过我们：“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和王东、顺子齐声回答，胸中的不安被一股热血冲淡，只剩下即将迎战的亢奋。
“去吧，挑人，吃饭，然后到各自的地方守着。今晚，谁也别想睡个安稳觉。”
深夜，食品厂。
巨大的生产车间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泡。
我和二十多个兄弟围坐在一台闲置的机器平台上，中间铺着一张破纸板，上面散乱地放着几副扑克牌。
“一对三！”
“炸弹！四个J！给钱给钱！”
“操，你小子今天走狗屎运了！”
兄弟们吵吵嚷嚷地打着牌，用这种方式驱散着深夜的困倦和紧张。
香烟味和汗味混杂在空气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强作的轻松。
我没有参与，只是靠在一旁的机器上，手里夹着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
我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车间外深沉的黑暗。
风从没有关严的窗户缝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野兽的低吼。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
车间外，除了风声，死一般的寂静。
铁林那帮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连个鬼影子都没出现。
“妈的，不会是耍我们玩吧？”一个兄弟把手里的牌狠狠摔在纸板上，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活动筋骨。
“别急，沉住气。”我吐出一口烟圈，声音有些沙哑。
越是这样平静，我心里的不安就越是浓重。
这不像是铁林的风格。
“来来来，别干坐着，满仓哥，过来耍两把提提神！”顺子冲我招手。
我掐灭了烟，走过去挤进人群。与其坐着胡思乱想，不如找点事做。
“一对K。”我扔下两张牌。
“管上！一对A！”
“我操，顺子你小子藏牌了吧！”
几圈下来，输输赢赢，气氛总算又热络了些。一个染着黄毛的小子一边洗牌，一边挤眉弄眼地对我说道：“满仓哥，我咋觉得……雪姐对你有点不一样呢？”
他话音刚落，桌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地一下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八卦的火苗。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另一个家伙立马附和：“你看啊，今天安排人，别人都是十个十五个，到你这就直接给了二十个，还都是信得过的弟兄。这不明摆着偏心嘛！”
“就是，雪姐看你的眼神，跟看我们可不一样。”
我心里一沉，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都他妈闭嘴！”我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他们头上：“胡咧咧什么？雪姐是老板！是我们的东家！以后谁再敢拿雪姐开这种玩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刚刚还嬉皮笑脸的兄弟们顿时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去。
“满仓哥，我们……我们就是开个玩笑，没别的意思。”黄毛结结巴巴地解释。
“玩笑也不能乱开。”我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都记住了。”
“记住了，满仓哥。”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车间紧闭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我们所有人像被按了弹簧一样，瞬间站了起来，抄起了手边的钢管和木棍。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一只胳膊软软地垂着，额头上的血混着汗水糊住了眼睛。
是守在宿舍楼附近放哨的兄弟！
“怎么回事？！”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
他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痛苦，指着门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铁……铁林！他没砸厂子！他……他带人去了宿舍楼！”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
“雪姐……林姨……”那兄弟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们……她们被打了！铁林那个畜生，带了五十多号人，把宿舍楼给围了！我们的人……挡不住啊！”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