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听得一脸敬佩,一边麻利地打包酒肉,一边嘴里直念叨:“啧啧,了不得啊!”
“陈小姐这些年在黄浦码头就没亏待过一个工人!”
五瓶高粱酒用草绳捆好,卤味用油纸包得严实,沉甸甸地挂在我肩上。
走出店门时,老板还追出来塞给我一小包茴香豆:“拿去,兄弟们的下酒菜!记着啊,以后多来!”
我笑着道了谢,转身就往回走。
可刚拐出巷子,脚还没迈上大路,一道黑影突然从墙角闪出来,拦住了去路。
是刀疤老六。
他身上那件破背心还没换,半边肩膀裸露着,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刀疤在路灯下泛着青白的光,像条僵死的蜈蚣。
他双手叉腰,冷笑一声:
“哟,这不是咱们码头的贵人来了?怎么,刚从陈小姐手里接过赏钱,就忙着请大伙儿喝酒啦?”
我心头一紧,但脚步没退:“让开。”
“让开?”他往前逼近一步,嘴角一扯:“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山沟里爬出来的野种,也配在老子面前横?拿钱——”
他猛地一指我胸口:“把陈小姐给你的那一块钱给我!就那一块!算是你给老子的安生费!”
我瞳孔一缩。
那一块钱,是我死死攥着从江水里捞回来的。
泡得发软,边角都卷了,可我一直贴身藏着,藏在胸口最里层的衣兜里,像护着一颗跳动的心。
我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能给。
“不行。”我咬牙:“那是她给我的。”
“哈!”老六怪笑一声,声音像砂纸磨铁:“她给你的?你听清楚了没?那是赏钱!施舍!你当是定情信物啊?”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他。
他却不退反笑,越说越来劲:“你不给是吧?那我问你——她亲手给你擦脸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痒得直哆嗦?做梦都想摸她那小手一下?嗯?是不是?”
我拳头捏紧,指甲掐进掌心。
“别……别说了。”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顺子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手里还拎着半坛酒,脸上满是焦急:“老六,咱都是苦命人,何必为难他?”
“他一个孩子,才十六,你就放过他吧……”
“滚!”老六猛地一挥手,差点扇到顺子脸上:“轮得到你这缩头乌龟说话?老子今天就要他那一块钱!不给,我就让他在这条街上,爬着回去!”
“那一块钱……不能给。”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哎哟!”老六怪叫起来,夸张地拍着大腿:“听听!听听!这小子动情了!不会真以为陈小姐对他有意思吧?”
“人家那是怜悯!可怜你这个泥猴子!连裤子都破了洞,她看你可怜,才多给一块钱!懂吗?”
“是施舍!是恩赐!不是爱!不是情!你这种人,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他越说越猖狂,脸都凑到我眼前,嘴里喷着酒臭:“你知不知道她是国外留过学?穿的都是外国裙子?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英文?沪上滩来什么外国贵宾了,都得邀请她参加!”
“她以后,就是给那些商政要员,那些富家大少当媳妇的。”
“你呢?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提她的名字?你也配念她的好?”
“闭嘴!”我猛地吼出声,声音嘶哑如裂帛。
“我偏不闭嘴!”他冷笑,伸手就来扯我胸口:“老子今天非把你那破钱抢过来,当着你的面撕了!”
“别——!”顺子扑上来想拦。
老六一把将他推开,顺子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就在他伸手要掏我衣兜的一瞬间——
我动了。
不是躲,不是求,而是抬手,狠狠一推!
“砰!”
老六没想到我会动手,更没想到我力气这么大,整个人被推得连退三步,后背“咚”地撞上墙,脑袋磕在砖角上,发出一声闷响。
巷子里瞬间安静。
他捂着头,缓缓抬头,眼睛里从错愕变成暴怒,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你他妈……敢推我?!”
我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发抖,可眼神没躲。
“你再说她一句。”我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就打你。”
“哈!哈哈哈!”老六猛地站直,狞笑着一步步逼近:“好啊!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死’字怎么写!”
话音未落,他猛地冲上来,一拳砸向我脸!
我侧头躲过,可他第二拳直接轰在我肩膀上,疼得我一个趔趄。
他个子比我高,力气也不小,常年混码头,打起架来凶得很。
可我也不怕。
从小在山里扛柴、劈石、追野兔,我的骨头是硬的。
后妈打我,我从不哭;猎户骂我,我从不低头。
爷爷说的——人可以穷,但脊梁不能弯。
我猛地一低头,撞进他怀里,双手抱住他腰,整个人像蛮牛一样往前顶!
“咚!”老六被我撞得撞回墙上,砖灰簌簌往下掉。
他怒吼一声,抬腿猛踹我膝盖,我闷哼一声跪地,可手没松,反而用力一拽!
“扑通!”
老六重重摔在地上,我压上去,拳头雨点般落下!
“你说她——”
“砰!”
“你再敢——”
“砰!”
“提她的名字——”
“砰!”
他的脸开始见血,鼻血喷了出来,可我也好不到哪去——眼角被划破,血顺着脸往下流,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全是血腥味。
可我不停。
我不怕疼。
老六终于慌了。
他猛地一脚踹开我,翻身想逃。
我抹了把脸上的血,喘着粗气站起,眼眶发红,浑身发抖,可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走。
我转身冲进老孙记的铺子,抓起案板上那把剁肉的大刀。
“哐当!”刀背撞在门框上,刀刃在路灯下闪着寒光。
我拎着刀走出来,刀尖指着老六,声音冷得像江底的石头:“你走,我砍了你。”
老六僵在原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你……你他妈疯了?你敢动刀?你信不信明天我就让人把你沉江?你连尸首都找不到!”
“你试试。”我往前一步,刀尖离他只有半尺:“今天我死在这儿,我也认了。但我告诉你——我死前,先剁了你!”
“你不是狠嘛!”
“我林满仓不怕你。”
老六盯着我血红的眼睛,终于——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