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那一句“可是真实存在”，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携着万钧雷霆，狠狠砸在甘露殿死寂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林沐的耳边炸响，拷问着他的灵魂，也考验着他的智慧。
这一刻，整个大殿的威压，不再是君王对臣子的审视，而是一个帝王，在面对足以动摇国本的未知灾祸时，所爆发出的最本能的警惕与探寻。
林沐能感觉到，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已经将他彻底锁定。任何一丝的闪烁其词，任何一点的虚言粉饰，都将被这双洞悉世事的眼睛瞬间看穿其后果不堪设Предполагается。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随即对着那高踞御座之上的帝后缓缓地郑重地，拜了下去。
“回陛下，草民不敢欺君。”
林沐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清晰而沉重“此卷所载，虽骇人听闻，却……并非杜撰。”
他没有直接说“是”，而是用了一种更具冲击力的方式来回答。
“草民出身乡野，也曾在瘟疫之地辗转求生。虽未曾亲见卷中这‘狮面残肢’之惨状，却也曾听闻，在一些与世隔绝的深山大泽之中，有那么一些被上天遗弃的‘疠人’。”
“他们皮肤溃烂，面目全非，不痛不痒，不知寒暑。被乡人视为鬼祟附身，或被活活烧死，或被驱逐于荒野，与鸟兽同食，在无尽的绝望中，等待着身体一寸寸地腐烂。其状之惨，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这番话，他半真半假。真，在于他对麻风病症状的精准描述；假，在于他将这份认知，巧妙地嫁接到了“道听途说”之上，既印证了竹简的真实性，又完美地掩盖了自己知识的来源。
更重要的是，他这番话，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对生命苦难的悲悯。这份悲悯，瞬间击中了殿中另一位心怀仁德的女人。
长孙皇后的眼中，瞬间涌上一层水雾。她紧紧握住李世民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若真有此等惨事，我大唐子民，何其无辜……”
李世民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沐，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情绪在剧烈地翻涌。震惊怀疑凝重最终全都化为了一股属于帝王的深沉的忧虑。
甘露殿内的气氛，在这一刻，彻底变了。
它不再是帝王嘉奖一个治好了儿子的郎中的温情时刻，而是变成了一场针对未知国之大患的紧急御前会议。
良久，李世民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乌云压顶：“此病，可有名号？可有解法？”
“回陛下，著书者称之为‘大风疠’。”林沐恭敬地回答，“其病根，在于一种肉眼不可见的‘疠气’。此气，可经由破损的皮肉、呼吸侵入人体，潜伏日久，方才发作，蚕食生机，其性至顽。”
“至于解法……”林沐微微一顿，迎着帝后那充满期盼的目光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草民才疏学浅，不敢妄言能解。此等恶疾，非一人之力、一代之功可除。我等对它，知之甚少，便如盲人摸象，雾里看花。欲治其病，必先知其性！”
这个“不”字，非但没有让李世民失望，反而让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相较于那些动辄拍着胸脯保证“药到病除”的方士郎中，林沐这份实事求是的审慎，更让他信服。
“知其性？”李世民的指节，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如何知？”
来了！
林沐心中一震，知道自己今夜最大的赌局，就在此一举！
他再次俯身下拜，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草民斗胆，恳请陛下圣断！”
“草民恳请陛下，能恩准由太医署牵头，于我大唐十三道，行‘医案普查’之策！”
“医案普查？”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同时一愣，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正是！”林沐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一团前所未有的火焰“其一便是要查明，这‘大风疠’之类的恶疾，究竟藏于何处，病患凡几，传播之径为何。此为‘知敌’！”
“其二大唐疆域辽阔，各地水土气候民风各不相同，所生之疾病，亦千奇百怪。民间多有奇人异士，藏有祖传之验方、秘法。当广收天下之奇症验方由太医署组织名医，去伪存真，辨其药理，验其功效。此为‘广闻’！”
“其三将所有查明之病症，验证之良方，分门别类，汇编成册，颁行天下！让天下医者有典可查有法可依！让后世子孙，面对疫病，不再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此三者非为林沐一人之功乃为我大唐万世之基业！陛下，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治国如此治病亦是如此啊！”
一番话讲完，林沐再次深深下拜，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李世民彻底被震撼了。
他呆呆地看着伏在地上的那个年轻人，脑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想过林沐会求官会求财会求名但他做梦也没想到，林沐所求的竟是这样一个……宏大到近乎不切实际的蓝图！
这已经不是一个医者的见识了。
这是一个站在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甚至整个历史长河的高度，去思考医学未来的战略家的眼光！
查明病源，是为“侦察”；广收验方，是为“练兵”；汇编成典，是为“兵书”！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是要为整个大唐的医道，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系统的可持续发展的“军防体系”！
“陛下……”
长孙皇后那带着一丝颤音的柔声，打破了这份死寂。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看向林沐的目光，充满了慈爱与动容。
“臣妾以为林先生此言乃是心怀万民的仁德之言，更是经略天下的大智之策。若我大唐真能编成此等医典，将是泽被后世、功在千秋的无量功德啊！”
皇后的这番话，无疑是给了林沐最强有力的支持。
李世民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缓缓地从御座上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林沐面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好一个‘知己知彼’！好一个‘万世基业’！”李世民的双手，用力地按在林沐的肩膀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欣赏与激动“林沐朕今日才知，你不仅是个医者，你……还有宰辅之才！”
他松开手，转身回到御座，一股君临天下的霸气，骤然勃发！
“高明所请，朕准了！朕即刻下旨，擢你为太医署‘东宫侍药’，位在太医丞之上，专司太子日常调理，领正七品上俸禄！”
此言一出，已是天大的恩赏！
然而，李世民的话，还未说完。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刀，声音也变得无比威严。
“但，朕再给你加一个担子！”
“你所奏请的‘医案普查’，朕也准了！朕会下旨命民部户部全力配合你！朕给你权，给你人！”
“这本《疠气论》，朕要你将它补全！朕要你将这天下所有的魑魅魍魉，所有的病魔疠气，都给朕一一揪出来记录在册！”
李世民的声音，在空旷的甘露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帝王的决心。
“朕不许我大唐的子民，再如你所言，被视为鬼祟，死于无知！朕要这朗朗乾坤之下，再无病魔藏身之处！”
“林沐你可敢接下这个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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