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你可敢接下这个担子”,如洪钟大吕,在空旷的甘露殿中激荡回响,每一个字都携着万钧之重直直地砸入林沐的魂魄深处。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问话。
这是天子的期许,是帝国的重托,更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一代医道的未来;赌注,也是他林沐的身家性命。
拒绝?他可以找一百个“才疏学浅,不堪重任”的理由来推脱,或许能得一个“谦逊”的评价,安安稳稳地当他的东宫侍药。但那样一来他脑中那些超越千年的医学瑰宝,便只能永远尘封,眼睁睁看着这个时代的人们,继续在病痛与愚昧中挣扎。
他两辈子,学的都是救死扶伤,见不得人间疾苦。
林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属于现代医者的执着与骄傲,与这具年轻身体里潜藏的热血,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对着御座之上的帝后,行了一个无比郑重、无比标准的跪拜大礼。
随即,他抬起头,迎着那双洞悉世事的锐利眼眸,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回陛下。”
“草民,不敢!”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骤然一凝。长孙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就连李世民那双深邃的眼眸,也微微眯了起来。
然而,林沐的下一句话,却让这凝固的空气,瞬间化为了一片激荡的烈火。
“草民不敢,以一人之身,接万民之任。”
“但,若为陛下驱驰,为万民立命,为大唐开万世之医道太平——”
林沐的胸膛猛地挺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与豪情!
“臣,敢!”
一个“臣”字,石破天惊!
他自称“臣”,意味着他已然接受了这份来自帝王的任命,将自己从一个置身事外的“草民”,化作了愿为这帝国奔走效命的“臣子”!
“好!”
李世民龙颜大悦,猛地一拍御案,从御座上霍然起身!他看着伏在地上的林沐,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激动。
“好一个‘为万民立命’!好一个‘为大唐开万世之医道太平’!林沐,有你此言,朕心甚慰!”
他走下御阶,亲自将林沐再次扶起,那双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坚实而有力。
“朕今日便给你这个权,给你这个名分!”李世民的声音在殿中回荡,“朕即刻下旨,擢你为太医署‘东宫侍药’,领正七品上俸禄。另,特设‘医案普查司’,暂挂于太医署之下,由你全权总领,凡十三道州府官吏民部户部皆需全力配合!若有不从者持此物如朕亲临!”
说罢,他从腰间解下一块通体温润的白玉腰牌,上面只雕着一个古朴的“敕”字,亲手交到了林沐的手中。
这已不仅仅是恩赏,而是无上的信任与重托!
【不是吧阿Sir?我就是想搞个大唐版的CDC,您直接给我发了块尚方宝剑?这以后出门,岂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林沐心中巨浪翻涌,双手却无比沉稳地接过了那块足以改变他一生的玉牌。
“臣,领旨谢恩!”
“林先生,”一旁的长孙皇后,早已是眼含热泪,她温婉地开口道,“医者仁心,先生更有国士之风。承乾与我大唐万民,能得先生,实乃幸事。只是此事干系重大,前路必多险阻,先生万望保重自身。”
这番话,既是嘉许,也是关怀备至的提醒。
“谢皇后娘娘提点臣谨记于心。”
君臣一诺,至此定鼎。甘露殿内的气氛,从最初的审视,到中段的震撼,最终化为了一片君臣相得的激昂。
当林沐怀揣着那块温热的玉牌,跟在引领内侍身后,退出甘露殿时,只觉得脚下的步子都有些发飘,仿佛踩在云端。
殿外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他发热的脸上,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抬头仰望,只见深邃的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清辉遍洒,将巍峨的宫殿都镀上了一层如水的银光。
从今天起,这片天空下的医学历史,或许真的要因他而改变了。
“小子!怎么样?圣上没为难你吧?”
一个焦急而粗豪的声音,从殿前的阴影里传来。程咬金那魁梧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关切。
林沐看着这位将自己领进这权力中枢的“贵人”,心中一暖,将玉牌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程咬金听完,先是一愣,随即那张黑脸涨得通红,不是气的是激动得!
“好!好!好啊!”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蒲扇般的大手“砰”的一声重重拍在林沐的后背上,差点把他的魂给拍出来。
“他娘的!某家就知道,你小子是块好料!圣上果然慧眼识珠!”程咬金兴奋得原地转了两圈,随即又一把抓住林沐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面色凝重地说道:“小子,你可知道,圣上让你总领这‘医案普查’,是多大的信任,也是多大的风浪?”
“你这等于是在太医署那帮老顽固的地盘上,又另起了一个炉灶!而且这个炉灶,圣上还亲自给你添柴火!这一下,你可就把满朝文武,尤其是那帮管着钱袋子和官帽子的人,都给牵扯进来了。”
“往后,想巴结你的人,能从卢国公府排到朱雀大街。想把你拉下马,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也绝对不会少!”程咬金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世事的精光,“你小子,可有准备?”
林沐心中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有国公爷您这句话,小子便有准备了。”
“哈哈哈!算你小子会说话!”程咬金再次放声大笑,搂着林沐的肩膀,亲热得如同自家子侄,“走!回府!今儿高兴,某家要好好跟你喝两杯!庆祝咱们大唐,出了个前无古人,也他娘的后无来者的‘医官’!”
回到卢国公府时,已是深夜。
但府内依旧灯火通明,程处默早已等得望眼欲穿。一见到林沐回来立刻猴急地冲了上来得知林沐不仅安然无恙,还得了圣上亲封的官职和天大的差事,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绕着林沐看了又看仿佛他身上长出了什么奇珍异宝。
程咬金果然兑现承诺,命人摆下酒宴。林沐以身体初愈为由只浅酌了几杯便回到了那间清净雅致的“静思居”。
夜深人静,他独自坐在灯下,将那块代表着天子敕令的白玉腰牌,放在掌心,细细摩挲。玉质温润,却重若千钧。
他回想着自己穿越以来的种种经历,从火场求生,到军营救疫,从智破奸谋,到东宫献策……一幕幕,如在眼前。他本只想活下去活得好一点却不想被时代的洪流,推到了这风口浪尖之上。
“也罢。”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坚毅,“既然来了总要做些什么,才不负这千载难逢的机缘。”
他将玉牌郑重地贴身收好,心中那份最初的激荡与惶恐,渐渐沉淀为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与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第二日,天光大亮。
整个长安城,都因一道从宫中发出的圣旨,而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名身着紫袍的大太监,在百骑司禁卫的护卫下,亲至卢国公府宣旨。那尖细却威严的声音,在国公府的前厅响起,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乡野郎中林沐,怀旷世之医才,具仁者之心术。于东宫施救有功,使储君转危为安,朕心甚慰。特擢其为‘东宫侍药’,位在太医丞之上,享正七品上俸禄。
又,林沐奏请‘医案普查’,以济苍生,利在千秋,深合朕意。特设‘大唐医案普查司’,总领天下医案普查、验方收集、药典编撰之事。林沐即为首任司正,赐白玉敕令牌,便宜行事。户部民部天下州府,概莫能外,皆需全力襄助,不得有误!
钦此!”
这道圣旨,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长安城的上层圈子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无数双眼睛,或惊或疑,或羡或妒,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此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名字——林沐。
而在皇城之内,太医署官衙之中。
当这道圣旨的内容,一字不差地传到太医令王济堂的耳中时,他正端着一碗参茶,准备润一润因昨夜气急攻心而干涩的喉咙。
“哐当!”
名贵的建窑茶盏,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
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血色尽失,只剩下一片死灰。
“医案普查司……司正……便宜行事……”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混杂着无边的屈辱与愤怒,从心底最深处,疯狂地滋生蔓延。
圣上,这是要在他太医署的头顶上,再设一个太上皇啊!
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卢国公府的方向,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再无半分医者的平和只剩下如同毒蛇般阴冷而怨毒的寒光。
“林沐……”
他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这个名字。
“好……好一个林沐!”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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