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不高,
却仿佛冻结了所有。
连时间都仿佛凝固了一秒。
赵仁理猛地抬头。
苏子言不知何已站在了门口。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实验长褂,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清冷绝伦的侧脸轮廓,金边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她的出现,如同污泥潭里骤然凝结的一块万载寒冰。
清冷,凛冽。
孙胖子脸上的表情,堪称世间最滑稽的变脸。
那瞬间,他脸上的横肉像是被冻住了,
他的绿豆眼骤然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门口那道素白的身影,嘴巴无意识地张大,露出几颗发黄的门牙,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
“苏……苏教授?!”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惶恐。
他肥胖的身体猛地一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天灵盖。
整个人瞬间矮了下去,腰背弯成了九十度。
脸上堆砌起谄媚到极致的、能滴出油来的笑容。
那速度之快,简直违背了物理定律。
“哎哟喂!我的活菩萨哎!。”
“原来是苏教授哇!贵脚踏贱地!贵脚踏贱地啊!”
”您瞧瞧我这破地方,快请进!快请进!。”
“小赵!你他娘的死人啊?!还不赶紧爬起来给苏教授看座!要最干净最软和的!”
他一边点头哈腰如同捣蒜,一边狠狠剜了赵仁理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小子祖坟冒青烟了?!
怎么不早放屁!
他像条突然通了人性的肥泥鳅,几乎是“滑跪”到了苏子言面前。
搓着手,脸上每一块肥肉都在颤抖着表达恭敬:
“苏教授,您看这……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小赵这孩子,踏实肯干!就是……就是性子轴,不会说话!”
他猛地转头,对着刚才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此刻正目瞪口呆如同木鸡的伙计吼道:
“傻愣着等雷劈呢?!去!把我供在里屋神龛边上那罐!。”
“对!就是贴着红纸那罐!真正的二十年陈‘赤血藤’切片!请出来!。”
“给苏教授掌掌眼!用我那套紫檀木的托盘!快!”
伙计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往后屋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孙胖子这才又转向赵仁理,
脸上的笑容瞬间切换成一种夸张的、带着“长辈式”责备的“亲热”,
仿佛刚才那个恨不得把赵仁理生吞活剥的人和他毫无关系:
“哎呀呀,小赵啊!你看看你!苏教授亲自驾临……你怎么不早吱声!。”
“早吱声我能让你受这委屈?干这粗活?啊?!”
“苏教授的高徒,那就是……那就是我们本草堂的活招牌!。”
“自家人!妥妥的自家人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油腻的肥手,
似乎想搂过赵仁理的肩膀,这样才能显示二人的关系友好。
苏子言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
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但那眼神却有些莫名意味。
孙胖子那只肥胖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离赵仁理胳膊还有半尺远,讪讪地缩了回去,在裤缝上蹭了蹭,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而尴尬。
“他受伤了。”
苏子言的目光落在赵仁理手臂的纱布上,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气滞血瘀,创口染邪。需静养,忌劳损。”
“是是是!对对对!静养!必须静养!忌劳损!金玉良言啊!”
孙胖子点头如狂风中的狗尾巴草,脸上的肥肉跟着疯狂抖动,
“小赵啊,你看看,跟着苏教授悬壶济世,那是积八辈子阴德的正经事!”
“累坏了吧?伤着了吧?赶紧的,坐!快坐!”
“工钱?什么扣工钱!放他娘的罗圈屁!不仅不扣,还得重重有赏!”
“双倍!不!三倍!我孙胖子这辈子最敬重的就是苏教授这样的活神仙!”
“她的学生,那就是我们本草堂的祖宗!不,是招牌!金字招牌!”
他语无伦次,马屁拍得震天响。
他说得唾沫横飞,仿佛刚才那些“废物”、“滚蛋”、“丧门星”、“晦气”的咆哮从未在宇宙中存在过。
他动作麻利得不像个两百斤的胖子,闪电般绕回柜台后面。
打开那个油腻发亮的黄铜锁,从最底层一个带锁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
他飞快地数出厚厚一叠红票子,脸上闪过一丝肉痛,随即又狠狠心再抽了两张,
脸上堆砌着“豪爽”笑容,不过笑的比哭还难看。
绕过柜台走到赵仁理面前。
“来,小赵,拿着!这是你这个月的辛苦钱!还有奖金!。”
他把那叠钞票,不由分说塞进赵仁理的右手里。
赵仁理低头看着手里这叠沉甸甸的钞票,感觉无比的荒谬和讽刺。
几个小时前,为了这点钱,赵仁理差点被开除,被骂得狗血淋头。
现在,却因为苏子言轻飘飘的一句话,不仅保住了工作,还拿到了“重赏”?
孙胖子塞完钱,立刻又转向苏子言,脸上堆满了十二万分的谄媚,腰弯得更低了:
“苏教授,您看……我刚才提到的‘赤血藤’……”
他搓着手,绿豆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伙计去取了!那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
“二十年以上的老藤,血线透亮,药力刚猛!专门留着给您这样识货的大人物!我看小赵这伤势就特别需要,您要是看得上眼……”
“不必。”
苏子言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推销,声音清冷如故,
“赤血藤,性烈走窜,破血逐瘀。其所主之症,非此患所宜。”
她简洁地点评了一句药性,目光转向赵仁理,
“打工,延误课业,荒废根基。”
“明天上午8点,灵枢实验室报道。你以后做我的研究助理。”
研究助理?
灵枢实验室?
赵仁理彻底懵了。
这转变来得太快了吧。
虽然经历了体育场的诡异,脑子里还塞着《灵枢》的天书,但赵仁理以为那只是被迫卷入的意外。
打工赚钱,应付学业,那才是赵仁理挣扎求存的现实根基。
现在,她一句话,就要直接斩断赵仁理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