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觉一行人离开不过三个小时,岩拉家竹楼里的火塘还余温未散,玛尼匆忙间落下的半块饼躺在灶台边,被灶灰轻轻覆盖。
桑坤的队伍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悄无声息地围拢了村庄。拉孟带着两个士兵率先踹开了村口的篱笆门,竹条断裂的脆响惊得鸡飞狗跳,几只芦花鸡扑棱着翅膀撞在竹墙上,发出慌乱的啼叫。
“都给我出来!”拉孟的嘶吼穿透了清晨的宁静,他举着步枪踹开第一间茅屋的门,里面的老妇人吓得瘫坐在地,怀里的婴儿被惊得哇哇大哭,哭声像细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上。士兵们如法炮制,挨家挨户地搜查,很快就把十几个村民赶到了晒谷场中央。
村民们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男人们要么外出打猎,要么早就避战乱去了别处。他们瑟缩着挤在一起,浑浊的眼睛里写满恐惧,没人敢出声。只有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躲在母亲怀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
桑坤站在晒谷场边缘的碾盘上,目光像毒蛇般扫过人群。他一眼就认出岩拉不在其中,心里咯噔一下——这老东西十有八九是给昂觉带路了。
“说!”他突然举起枪,枪口指着人群最前面的瞎眼老汉,老汉的眼睛早在十年前的战乱中被流弹擦伤,如今只能勉强看到模糊的影子。“看到几个陌生人没有?一个瘸腿的军官,一个带伤的护卫,还有个女的!”
瞎眼老汉摸索着手里的竹杖,竹杖是用黑蛇谷的老藤做的,被摩挲得光滑发亮。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官爷……我们这小地方,好几天没外人来了……山里不太平,谁还敢往这儿跑啊……”
“放屁!”桑坤跳下碾盘,厚重的军靴踩在晒谷场的黄土上,扬起一阵尘埃。他一脚踹翻老汉,老汉踉跄着倒地,竹杖滚出老远。“拉孟,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士兵们立刻散开,翻箱倒柜的声音、砸东西的声音、女人的哭喊声混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切割着村庄的宁静。拉孟走进岩拉家的房子,火塘边的灰烬还有温度,他用刺刀挑开灶台边的饼,饼上还留着牙印。墙角的陶罐里盛着半罐清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止血草的叶子。他蹲下身,在柴堆后面发现了一小团带血的纱布——纱布上还沾着黑蛇谷特有的止血草汁液,那种草药只有龙坡村的老人才知道怎么用。
“队长!”拉孟举着纱布走出门,声音带着笃定,“他们肯定在这儿待过,离开没多久!纱布上的血还没干透,草药汁也是新鲜的!”
桑坤接过纱布,指尖捏着那团暗红的血迹。止血草的腥气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让他想起当年家人被政府军处决时,地上也是这样的味道。他走到人群前,将纱布狠狠摔在地上:“还敢骗我?这是什么?!”
村民们看着地上的纱布,脸色都变了,但没人说话。龙坡村的人世代守着黑蛇谷,早就练就了沉默的韧性。几十年前,日军来过这里,用刺刀逼着他们带路,全村人愣是没吐露半个字;后来政府军进山清剿,他们也守着山谷的秘密,从没出卖过任何一个避难者。哪怕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也不会轻易开口。
“不说是吧?”桑坤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后落在那个扎红头绳的小女孩身上。女孩躲在母亲怀里,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受惊的小鹿。他突然笑了,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暖意,“把那丫头给我抓过来。”
两个士兵立刻上前,不顾女孩母亲的哭喊,粗暴地把孩子拖到桑坤面前。女孩吓得浑身发抖,放声大哭。一个老婆婆想上前阻拦,被士兵用枪托砸在胸口,疼得蜷缩在地上。
“最后问一次,”桑坤拔出匕首,冰凉的刀刃贴在女孩细嫩的脸颊上,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吓得不敢动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他们往哪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女孩的母亲疯了一样想冲过来,被士兵死死按住,只能哭喊着:“我说!我说!他们……他们往谷口去了,走了有半天了!岩拉大叔带他们走的,说能避开你们……”
桑坤的刀刃没有移开,反而更用力了些,女孩的脸颊被压出一道红痕:“为什么帮他们?他们是政府军,是你们的仇人!”
“不是的!”母亲泣不成声,“他们没伤害我们,……求您放了我女儿,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她挣扎着要跪下,却被士兵死死拽着。
桑坤盯着女孩含泪的眼睛,突然收回匕首,随手将女孩扔回她母亲怀里。女孩扑进母亲怀里,哭得撕心裂肺。村民们刚松了口气,就听他对士兵们下令:“把这些人都绑起来!”
“队长,我们不是要追昂觉吗?”一个士兵不解地问,他觉得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早点追上昂觉。
“追?”桑坤冷笑一声,眼角的疤痕因为愤怒而扭曲,“等我们追上,他们早跑出黑蛇谷了。既然他们把这儿当避难所,那就让这里变成炼狱!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帮政府军的下场!”他看了眼太阳,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拉孟,带一半人继续追!顺着谷口的路,他们跑不远!剩下的,给我烧!”
“不要!”
“官爷饶命啊!”
“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村民们的哭喊此起彼伏,但士兵们已经拿出了绳索。桑坤看着被绑在木桩上的村民,他们的眼神里有愤怒,有绝望,唯独没有求饶——这种眼神让他想起当年被政府军处决的家人,那些人也是这样看着他,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一股暴戾的怒火从心底窜起,烧得他理智全无。
“点火!”桑坤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冰冷。
士兵们将茅草堆在茅屋周围,浇上随身携带的煤油。火把扔过去的瞬间,火焰腾地窜起,像一条火蛇迅速吞噬了干燥的茅草。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夹杂着村民们凄厉的惨叫。那个扎红头绳的女孩还在哭,哭声很快就被火焰的咆哮淹没。竹楼的梁柱烧得噼啪作响,屋顶的茅草塌下来,将躲在里面的人完全吞噬。
瞎眼老汉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他摸索着扑向一个士兵,却被对方一枪托砸倒在地。老汉趴在地上,摸索着去捡地上的石头,嘴里嘶吼着:“你们这群畜生!不得好死!”紧接着,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晒谷场的黄土,与燃烧的火光映在一起,红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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