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恶人谷 >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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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坤站在火光前,脸上被映照得忽明忽暗。他看着那些在火中挣扎的身影,听着房屋坍塌的巨响,心中的怒火不但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旺——昂觉还活着,这些人的死,根本不够偿还他的恨。他想起妻子临死前的眼神,想起儿子被政府军士兵扔进火堆时的哭喊,那些画面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走!”桑坤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去谷口!”

此时的岩拉和阿月,正走在回村的路上。阿月手里还攥着给玛尼塞平安符时剩下的红绳,红绳上编着简单的花纹,是她昨晚熬夜编的。她脚步轻快地哼着山歌,歌声像山涧的溪水一样清澈。岩拉则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心里盘算着回去要把昂觉留下的刺刀藏好,那把刀锋利得很,别让村里的孩子乱摸伤了手。

“阿爷,你说他们能逃出黑蛇谷吗?”阿月回头问,阳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两颊的红晕,像山桃花一样好看。

“不好说啊……”岩拉叹了口气,拐杖在地上拄出笃笃的声响,“桑坤那帮人,比山里的野猪还狠,鼻子灵得很……不过昂觉那小伙子看着是个有担当的,说不定能躲过这一劫。”

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住脚步,浑浊的眼睛望向村庄的方向。阿月也跟着回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远处的天际,一股浓烟正扶摇直上,像一条黑色的巨龙在湛蓝的天空中盘旋,格外扎眼。

那是龙坡村的方向。

“阿爷……”阿月的声音开始发颤,手里的红绳不知不觉被攥成了一团,“那是什么?”

岩拉的手抖得厉害,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活了六十多年,在龙坡村住了一辈子,从没见过村里冒这么大的烟,除非是……失火了。可谁会在这个时候放火?村里的人都知道天干物燥,用火向来小心得很。

“快走!”岩拉突然抓住阿月的手,他的手心粗糙而滚烫,带着常年劳作的老茧。阿月被他拽着,踉跄着跟在后面,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来。她想起晒谷场上晒着的新粮,那是全家人一年的指望;想起母亲织了一半的筒裙,说要等她出嫁时当嫁妆;想起邻居家的小男孩,昨天还跟她抢野果吃,笑起来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

刚转过一道山弯,岩拉突然捂住阿月的嘴,把她拽到路边的灌木丛后。灌木丛里的刺扎在身上,阿月却感觉不到疼。她透过枝叶缝隙往前看,心脏猛地一缩——十几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正沿着山路往谷口走,为首的那个满脸戾气,嘴角叼着根烟,不是桑坤是谁?

他们的枪上还沾着血,走在最后的几个士兵手里,居然拖着几个血肉模糊的身影,看穿着像是村里的人。阿月认出其中一个穿着蓝色的土布褂子,那是村东头的王大叔常穿的衣服。

阿月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被岩拉死死按住,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她想冲出去,却被爷爷死死拽着。她看着桑坤的队伍走远,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敢放声大哭,哭声压抑而绝望,像受伤的小兽。

“阿爷……是他们……是他们烧了村子……”

岩拉没有哭,只是脸色灰败得像死人一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上面的青筋突突地跳。他慢慢捡起地上的拐杖,拐杖的木头被他捏得咯吱作响。过了很久,他才哑着嗓子说:“走,回去看看。”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回村子,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如坠冰窟。

曾经的茅屋变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断壁残垣间还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草木味和……血腥味,让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晒谷场的木桩上,还绑着几具被烧焦的尸体,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衣服碎片辨认出是村里的老人。那个扎红头绳的小女孩,她的尸体蜷缩在母亲怀里,小小的身躯已经僵硬,红头绳在灰烬中格外刺眼。

岩拉走到自家竹楼的废墟前,那里原本放着他攒了半辈子的腊肉和药酒,是准备给阿月做嫁妆的。现在只剩下一堆冒着火星的木炭,他亲手编的竹床被烧得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架子。

阿月跪在地上,看着邻居家的废墟,那里埋着她最好的朋友。她想起昨天还跟朋友约好,等雨季过了一起去采蘑菇,朋友说要教她辨认哪种蘑菇最鲜美。可现在……只剩下一片焦土。她伸手去扒拉废墟,手指被烫得通红,却浑然不觉。

“桑坤……”岩拉突然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他慢慢站起身,从废墟里捡起一把烧弯了的柴刀,用袖子擦了擦刀刃上的黑灰。柴刀是他年轻时用的,陪他砍过柴,也陪他跟进山的野猪搏斗过。

阿月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爷爷。她从没见过岩拉这个样子,那个平时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念叨半天的老人,此刻眼里燃起的,是比废墟里的火焰更烈的东西。那是仇恨,是绝望,是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

“阿爷,我们……我们怎么办?”阿月的声音嘶哑,几乎不成调。

岩拉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柴刀。刀把被汗水浸湿,变得有些滑。他转过身,望向谷口的方向,桑坤的队伍就是从那里离开的。

“他们还会回来的。”岩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会让他们好过。”他知道桑坤的性子,斩草要除根,他们既然没在村里找到自己,肯定会回来搜查,到时候……

阿月看着爷爷手里的柴刀,又看了看满地的废墟和尸体,突然擦干眼泪,从爷爷腰上解下昂觉送的刺刀,紧紧攥在手里。刀把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想起玛尼临走时说的话:“有时候,善良换不来和平,只能换来屠杀。”当时她不懂,现在她懂了。

风从黑蛇谷深处吹来,带着血腥味和焦糊味,吹过废墟,吹过沉默的祖孙俩,吹向谷口的方向。那里,桑坤的队伍还在追赶昂觉,他们不知道,身后的黑蛇谷里,已经埋下了复仇的种子,只等一个爆发的时刻。而昂觉一行人,此刻正走在通往谷口的路上,对龙坡村的惨剧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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