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嗥叫,如同冰冷的钩子,猛地拽紧了凌夜的心脏,将他从半昏半醒的煎熬状态中彻底惊醒。
声音并非来自窗外遥远的某处,而是仿佛就紧贴着这栋破败居民楼的外墙,穿透了砖石和混凝土的阻隔,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血液冻结的野性力量,直接炸响在他的耳膜深处。
悠长,苍凉,却又蕴含着毫不掩饰的猎食者的饥渴与戾气。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这声主导性的长嚎之后,并非一片死寂。
几乎是紧接着,从不同的方向——左侧的街道深处,右后方某栋楼的屋顶,甚至可能就在楼下某个阴暗的角落——传来了数声或短促尖锐、或低沉应和的嗥叫。
它们不是在漫无目的地嘶吼,而是在交流,在用一种凌夜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毛骨悚然的语言互相传递着信息。
声音彼此呼应,错落有致,隐隐形成了一个正在不断收拢的包围网。
这是一个狩猎小队,而且,从声音判断,它们已经非常接近了,或许就在百米之内,并且正在协同搜寻着猎物。
凌夜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以至于牵动了背后最深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几乎闷哼出声,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将任何可能发出的声音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最后一丝侥幸,最后一点期盼能熬到天亮再行动的微弱希望,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彻底碾碎。
休息?恢复?
都成了最可笑的奢望。
他的身体依旧如同一摊破碎的、被勉强粘合起来的瓦砾,高烧带来的眩晕和寒意交替侵袭,每一处伤口都在持续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但此刻,求生的本能像一针强效肾上腺素,强行压榨出这具破败躯壳里最后残存的力量。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马上!
对于这些在末世恶劣环境中进化(或者说变异)的猎食者而言,它们的感官敏锐度远超旧时代任何猛兽。
他这一身几乎浸透衣物的浓郁血腥味,伤口在炎症作用下散发出的微弱却特殊的腐败气息,甚至他因高烧而异常的心跳和呼吸所产生的振动……
在这万籁俱寂、空气凝滞的寒冷夜里,都如同黑暗海面上的灯塔般醒目,足以将方圆数百米内所有处于饥饿状态的掠食者都吸引过来。
待在这个相对封闭的小房间,无异于自困囚笼,一旦被堵住,只有死路一条。
动起来!必须动起来!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忽略掉全身骨骼仿佛要散架般的剧痛和肌肉撕裂般的酸软,用那双因失血和高热而微微颤抖的手,死死撑住冰冷粗糙的墙面,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地上“撬”起来。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他不得不频繁停顿,压抑住喉咙里翻涌的、带着铁锈味的喘息,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像在刀尖上跳舞,牵动着无数敏感的痛觉神经。
他终于勉强站稳,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动,视野边缘因眩晕而显得有些模糊和扭曲。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尘埃味的空气,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但吸入的冷气却刺激得他肺部一阵抽搐。
引发了一阵压抑不住的、低沉的咳嗽,他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嘴,将声音闷在掌心,咳得眼角生理性的泪水都渗了出来,背后伤口的刺痛也随之加剧。
不能发出声音!一点都不能!
他像一尊即将倾覆的石像,僵立在房间中央,全身的感官在这一刻提升到了极致。
耳朵高高竖起,努力过滤掉自己沉重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干扰,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一毫的不寻常动静。
走廊里,死寂依旧是主调。
但此刻的死寂,却蕴含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风声似乎也变小了,只有极细微的气流穿过门窗缝隙时,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叹息般的“嘶嘶”声。
这种过分的安静,反而更加可怕,仿佛暴风雨前那令人心慌的平静,隐藏着未知的、择人而噬的危险。
他不能指望运气。
变异生物的狡猾、耐心和对猎物的执着,他早已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的挣扎中领教得足够深刻。
它们可能正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楼梯转角,可能正用冰冷的瞳孔透过门缝窥视,也可能正在用它们灵敏的鼻子,贪婪地捕捉着从门内丝丝缕逸散出的、对它们而言无比甜美的血腥气息。
时间每流逝一秒,危险就逼近一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人,尽可能不牵动腹部的伤口,再次握紧了那根救命的、染着他自己鲜血的金属管。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稍微驱散了一些高烧带来的混沌,给予了他一丝虚幻的支撑感。
然后,他蹑足,以毫米为单位,挪向那扇通往死亡走廊的木门。
脚下地面冰冷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但他几乎感觉不到,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听觉和门外的世界上。
他将耳朵再次紧紧贴上冰冷粗糙的门板,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仿佛被强行抑制。
门板传递来的,只有一片深沉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他耐心地等待了十几秒,这十几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暂时……没有动静。
但这并不能带来丝毫安心。
寂静可能意味着安全,更可能意味着致命的陷阱。
他必须出去。
留在里面是等死。
他伸出颤抖的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搭在那张歪斜的木桌边缘。
这是他设置的简陋屏障,现在却成了他离开的障碍。
他开始用最小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将其挪开。
木头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极其细微却在他耳中如同惊雷般的“吱呀”声。
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全身肌肉紧绷到了极限,瞳孔收缩,死死盯着门板,另一只握着金属管的手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破门而入的恐怖袭击。
声音消失了。
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几秒钟后,他再次尝试,以更慢、更轻柔的动作移动木桌。
这次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终于,挪开了一个足够他侧身挤出的缝隙。
他再次将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倾听。
死寂。
依旧是那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不能再等了!那嗥叫声虽然暂时没有再次响起,但无形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越来越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用汗湿的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内转动。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这寂静中清晰可闻。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再次确认。
没有异动。
他继续动作,将门向内拉开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更加冰冷的、混合着浓重尘埃和霉菌味道的空气立刻涌入,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透过这道生命的缝隙,如同一个在黑暗森林中警惕的猎人,快速而细致地扫视着门外昏暗的走廊。
月光无法完全照射到这里,走廊大部分沉浸在深沉的阴影之中。
只能隐约看到对面墙壁斑驳的污渍和剥落的墙皮,以及地面上散落的零星碎石和垃圾。
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空空如也。
暂时安全。
但他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
他知道,这安全脆弱的如同阳光下肥皂泡,随时可能被任何一点意外彻底戳破。
而那不知隐藏在何处、正在步步紧逼的变异猎食者,就是悬在泡泡之上的尖针。
他侧过身,忍着伤口与门框摩擦带来的刺痛,极其艰难地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重新站到走廊上,他立刻轻轻将门带回到几乎关闭的状态,只留下一条极细的缝隙,避免发出更大的声响。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走廊墙壁,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滚烫的皮肤一阵紧缩。
他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一系列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伤口都在嗡鸣。
他不敢在此久留。
走廊并非安全的避风港,这里同样暴露,而且两端都可能成为危险来袭的方向。
那越来越近的、仿佛就在楼下的嗥叫声,就是最好的死亡倒计时。
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利用这短暂的安全间隙,逃离这栋即将成为狩猎场的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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