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死寂无声。
朱厚照那句轻飘飘的“亲自审理”,落入百官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针落可闻。
所有动作都停滞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保下陈玄?
这个念头在吏部尚书张彩的脑中炸开,让他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膝行一步,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因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
“陛下圣明!”
“陈玄罪大恶极,人证物证俱在,此等国贼,多留一日便是朝廷的耻辱!还请陛下即刻下旨,将其捉拿归案,交付三法司会审,以正国法!”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身后立刻有数名言官附和,言辞恳切,仿佛陈玄已是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
“会审?”
龙椅上的朱厚照,嘴角的弧度愈发玩味。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拖曳在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一步一步走下丹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张彩等人的心尖上。
最终,他停在了张彩面前。
一双皂靴,纹着精致的云龙暗纹。
张彩伏在地上,眼角的余光只能看到这双靴子,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自上而下、带着审视与压迫的目光。
“张爱卿,抬起头来。”
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张彩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朕问你,你刚才说,陈玄杀官,是为了谋财,对吗?”
“……千真万确!”
张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迎着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硬着头皮答道。事已至此,他没有退路。
“好!”
朱厚照猛地一击掌。
清脆的响声,让殿内所有人的肩膀都为之一颤。
“既然是为了财,”皇帝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那想必他陈玄的府上,此刻定然是金山银山,堆满了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了!”
他不再看地上的张彩,而是转身环视一周,目光从每一位官员惊疑不定的脸上扫过。
那张年轻而俊朗的脸上,笑容越拉越大,最终,他用一种近乎戏谑的、一字一顿的语气,向整个朝堂宣布了他的决定。
“传朕旨意!”
“摆驾!”
“朕今日,要御驾亲征,亲自带众位爱卿,去陈玄府上……抄家!”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重。
“朕倒要亲眼看看,朕的这位锦衣卫镇抚使,到底贪了多少钱,敢让你们如此兴师动众,闹得满城风雨!”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死寂的奉天殿瞬间炸开了锅。
抄家?
皇帝要亲自带队,去抄一个臣子的家?
这在大明朝,简直是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事!
张彩整个人都懵了,伏在地上,一时竟忘了反应。
但仅仅是片刻的惊愕之后,一股巨大的、难以抑制的狂喜,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猛地抬起头,与身后的几位同党对视一眼,所有人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近乎癫狂的喜悦。
天助我也!
真是天助我也啊!
这位年轻的皇帝,终究还是太嫩了!
此举看似荒唐,看似是在维护陈玄,实则,是亲手将陈玄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只要从他家中搜出任何一点不义之财,哪怕只是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在这位天子面前,那便是铁证如山!
到那时,神仙也救不了他陈玄!
“陛下圣明!”
张彩福至心灵,立刻改口,用尽全身力气高声附和,声音里充满了激动。
“臣等遵旨!”
其余文官如梦初醒,也纷纷跪倒,山呼响应,生怕皇帝下一秒就会反悔。
朱厚照冷眼看着这群人瞬间变换的嘴脸,心中冷笑不止。
他转向身侧一直躬身侍立的司礼监太监刘瑾,淡淡问道:“陈玄的府邸,在何处?”
刘瑾的腰弯得更低了,声音恭敬而迅速。
“回陛下,奴才查过,陈镇抚使并未居住在内城的官邸区,而是……住在外城。”
“外城?”
这个答案,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冷水,再次引起了一阵骚动。
官员们的议论声压得很低,却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朱厚照的耳朵里。
“一个正五品的锦衣卫镇抚使,竟不住在皇城根下的内城官邸?”
“哼,定是做贼心虚!内城是什么地方?王公贵胄,高官显宦,到处都是眼睛和耳朵,他不敢将赃款藏于此处!”
“没错!外城那等地方,龙蛇混杂,贫民遍地,最是藏污纳垢!此人用心何其歹毒,其心可诛!”
朱厚照脸上的表情愈发莫测。
他没有理会这些嗡嗡作响的苍蝇,只是轻轻一挥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摆驾!”
“去外城!”
一声令下,紫禁城这座庞大的权力机器开始高速运转。
皇帝的御驾,配以全套的銮驾仪仗,数百名身材魁梧、披坚持锐的大汉将军,如移动的铁塔般护卫在侧。
其后,是上百位乘坐着官轿或骑着高头大马的文武百官。
这支庞大而尊贵的队伍,如同一条流动的金色长龙,缓缓驶出厚重的宫门,碾过京城的中轴御道。
队伍的目标,直指那片在他们眼中,代表着“肮脏”与“混乱”的外城。
一场由皇帝亲自导演的大戏,浩浩荡荡地,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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