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已入怀,天子已辞别。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刘瑾,那张平日里在百官面前阴晴不定的脸,此刻堆满了谦卑的褶皱,亲自在前方引路。
他的腰杆微微躬着,这是一个足以让满朝文武心惊胆战的姿态。
“陈大人,这边请,这边请。”
穿过重重宫门,一股独特的、只属于皇家禁地的气息迎面而来。
西苑御马监,皇城禁地。
甫一踏入,浓郁的草料芬芳与雄壮的骏马体味便混杂成一股独特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钻入鼻腔。这里的声音,不是人声鼎沸,而是此起彼伏的响鼻与偶尔一声高亢的嘶鸣,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暖阳之下,一匹匹神驹或低头啃食着最精纯的草料,或由专职的马夫用鬃刷细细梳理着油亮的皮毛,每一寸肌肉线条都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它们的眼神灵动,身姿矫健,无一不是从天下各州、塞外各部精挑细选而来的万中无一之选。
刘瑾的脸上,那笑容愈发显得真切,甚至带上了一丝与有荣焉的自得。
他将陈玄引至一处最为宽敞洁净的独立马厩前,这里的地面都用青石板铺就,食槽由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奢华至极。
“陈大人,您请看。”
刘瑾的声音带着一丝谄媚的尖细,指向马厩之内。
马厩内,一匹神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色,月光般的皮毛下,血脉贲张,宛若流动的玉石。它身形匀称,线条流畅,充满了高贵而优雅的美感。一双硕大的眼眸清澈如水,倒映着陈玄的身影,没有寻常马匹见到生人时的惊惧,反而透着一股超乎寻常的灵性与好奇。
它打了个响鼻,喷出的气息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此马名为‘照夜玉狮子’,乃大宛国耗费十年心血培育出的马王,千里驹中的王者!”
刘瑾的语气充满了炫耀。
“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这都是寻常。最难得的是,它性情温驯,通晓人意,配大人您这般文武双全的儒将,正是天作之合!”
这确实是一匹完美的坐骑。
完美得如同画中走出,没有一丝瑕疵。
任何一个爱马之人,见到此马都会欣喜若狂。
陈玄的目光在那匹白马身上停留了不足一息。
没有赞叹,没有欣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很轻,却让刘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陈玄的视线,已经越过了这匹完美的“照夜玉狮子”,越过了那一排排膘肥体壮、毛色光鲜的神骏宝马。
他的视线穿透了眼前所有华丽的景象,径直落向马场的最深处。
一个阴暗、偏僻,与其他光鲜亮丽的马厩格格不入的角落。
那里,有一座由碗口粗的精铁浇筑而成的栅栏,将一方小小的天地彻底禁锢。栅栏之上,甚至还残留着崩裂的豁口与深刻的蹄印,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其中囚徒的恐怖。
禁锢之中的,是一匹纯黑的梦魇。
它比那照夜玉狮子还要高出一头,身躯的每一块肌肉都贲张虬结,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感。漆黑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唯有四只马蹄,白得如同踏在皑皑白雪之上。
它正焦躁地用前蹄刨着坚硬的石板,每一次落下,都迸溅出点点火星。
喉咙里滚动的,是压抑不住的低沉嘶鸣,充满了与整个世界为敌的桀骜。
一双赤红的马眼,燃烧着野性与暴戾的火焰,死死地瞪着所有靠近的活物。几名经验最老道的马夫,也只敢远远地站着,脸上满是后怕与忌惮,无人敢踏入它周身三尺的范围。
陈玄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一点火。
一点足以燎原的,名为“征服”的烈火。
他抬起手,手指并未指向那匹黑马,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锁定了它。
“刘公公。”
他的声音平淡,却让刘瑾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你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陈玄缓缓转头,目光直视刘瑾,那股发自骨子里的霸道与骄傲,再无半分掩饰。
“只是这等温顺的宠物,只配在长安街头,供那些纨绔子弟炫耀攀比。”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本官要的,是一头能随我踏破山河,撕裂敌阵的凶兽!”
“是一匹能与我一同饮血,共赴沙场的战马!”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已然迈步。
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半分的迟疑。
他越过了目瞪口呆的刘瑾,越过了那些噤若寒蝉的马夫,径直走向那个被所有人视为死亡禁区的角落。
走向那匹无人敢靠近,名为“乌云踏雪”的绝世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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