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铲抵在第三阶石面,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爬上来。命钉在口袋里发烫,像块刚从炉膛里扒出来的炭。我盯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
不是风,不是水。
是龙吟。
一声接一声,从地底深处碾上来,每一下都像有人拿凿子在颅骨内侧敲。耳膜胀得发痛,鼻血顺着上唇滑下来,滴在铲刃上,砸出一串铜锈味的星子。
裴雨桐和阿骁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阿骁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身体微微颤抖,而裴雨桐则迅速握紧匕首,警惕地环顾四周。
阶梯尽头,青铜龙首缓缓浮现。
它嵌在岩壁里,像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龙角裂着细纹,双瞳突然亮起绿光——不是反光,是自己在发光,幽幽的,像墓道里飘的磷火。
“别动!”我猛地闭眼。
裂痕突然闪过,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画面中,商周工匠们神色麻木地跪在炽热的熔炉前,机械地将一具具剥去人皮的尸体抛入铜液之中。那刺鼻的腥味仿佛穿透画面扑面而来,更令人作呕的是,他们竟将肺叶单独捞出,塞进陶罐中蒸煮,浓稠的雾气升腾而起,渐渐凝成幽绿色的毒瘴,在空气中诡异地弥漫着。紧接着,画面切换,秦陵令官身披沉重的玄甲,如同一尊冷酷的神祇,将龙骨小心翼翼地拼接成龙首,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咒语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毒雾缓缓灌入龙口。
我睁眼,血顺着鼻腔往下淌:“裴雨桐!割手,往罗盘上抹血!快!”
他没问为什么,匕首从靴侧滑出,划开掌心,血滴落罗盘“子午”位。红绳缠着的命钉猛地一颤,罗盘发出低频嗡鸣,像有根弦在地脉里绷紧了。
龙首张口,青雾喷涌而出。
雾还没落地,就被震散了。咔啦——像玻璃炸裂,绿雾碎成粉末,簌簌落下,地面铺了一层细碎的结晶,形似蛇鳞。
“你这预判比天气预报还准。”阿骁喘了口气,靠在岩壁上,残臂垂着,像根烧焦的树枝,“但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老子差点以为要当场表演口吐绿烟。”
我没理他,蹲下身,铲尖挑起一点绿色结晶。凑近闻,一股腐肺味直冲脑门。
“这不是雾。”我说,“是魂炼的毒。”
裴雨桐抹了把脸,掌心血还没干,罗盘上那道倒“裴”字纹还在微微发烫。他抬头看我:“你又看见了?”
我点头,太阳穴突突跳。刚才的裂痕太长,脑子像被塞进了一台老式放映机,胶片卡住,画面重叠,血味和铜锈气在鼻腔里搅成一团。
“七百守陵人,被活剥蛇皮,魂魄封进龙首。”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这不是机关,是祭品。”
阿骁冷笑:“所以咱们现在是闯进人家祖坟烧纸来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脚,肩上氮气瓶撞向龙角。
“你他妈——”我吼了一半,已经晚了。
轰!
龙首裂纹迸发,千百条青鳞毒蛇从缝隙里喷涌而出,蛇目泛着人瞳的光,密密麻麻,像一整片活的鳞甲墙扑面而来。
“守令者叛!”蛇群齐声嘶鸣,声音叠在一起,竟是古秦音,字字如钉,凿进耳道。
阿骁被逼退三步,氮气瓶泄漏,白雾喷出,弥漫在蛇群中。雾气里,蛇身扭曲,竟显出红衣残影——那是守陵人的袍色。
“别杀!”我嘶吼,“它们是人!是魂!”
可阿骁已经扣动扳机,弩箭离弦。
我抬铲横扫,铲面撞上箭杆,硬生生把箭磕偏。箭头擦过蛇群,钉进岩壁,尾羽还在震。
就在这时,老耿突然闷哼一声,捂住胸口跪了下去。
这段时间,老耿的状态愈发奇怪,经常对着罗盘发呆,嘴里念念有词,可细听却又什么内容都没有。大家只当他是年纪大了,没有太在意。
他手里罗盘指针疯转,红绳自燃一寸,火星子落在地上,竟没熄灭,反而像活物般往他掌心钻。
“心蛊……”他咳出一口血,青铜色的,落地凝成树根状,蜷曲着,像在呼吸。
“老耿?”我冲过去扶他,命钉在口袋里烫得几乎握不住。
他抬手推开我,眼神浑浊:“别碰我……命钉在叫……它们……认得我……”
裴雨桐突然低喝:“沈砚!”
我回头。
蛇群中,一缕红衣虚影缓缓浮现,直指裴雨桐。那影子没有脸,但左肩位置,一道烙印清晰可见——和他的一模一样。
“嫁者不洁,当诛。”虚影开口,声音像从地底渗出。
阿骁举弩对准那影子:“老子管你洁不洁,再逼逼就给你来个穿串儿。”
“住手!”我一把按住他手腕,“这不是攻击,是审判。”
我用铲尖触地,咬破舌尖,强行再启裂痕。
画面闪现——七百守陵人跪于地宫,双手捧铜盘,自剜其心。血流入龙首基座,主祭者背影高大,窄袖襕衫,腰封嵌七枚铜钱。
是沈渊。
而每一枚铜盘上,都刻着两个字:庚子。
裂痕消散,我喘得像条脱水的鱼,鼻血成线,滴在铲面上,和刚才的绿色结晶混在一起,发出轻微的“滋”响。
“这不是机关。”我抹了把脸,声音发哑,“是心蛊阵的残响。他们用守陵人的心血,养这龙首千年。”
老耿突然抬头,嘴角抽搐:“心蛊……早该死了……可它还在……”
他手里罗盘炸了。
不是碎,是炸。碎片嵌进他掌心,血涌出来,却不是红的,是青铜色,顺着罗盘残骸往下淌,滴在地面,又凝成微型树根。
“命钉……反噬了……”他喉咙里咯咯响,“我……不是……原身……”
我猛地一震。
不是原身?
可他明明是老耿,是带我入行的人,是抽了一辈子烟、把命钉说成订书钉的老烟枪。
可如果……他也被换过?
阿骁冷笑:“所以咱们仨,没一个是清白的?”
他话音未落,蛇群突然静止。
所有蛇瞳同时转向我。
龙首裂纹深处,传来一声低语,不是嘶鸣,不是龙吟,是七个声音叠在一起,齐声开口:
“执令者,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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