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老耿所言,我们转身,朝着断崖深处走去,而阿骁的靴底仍残留着碾碎青铜花时沾染的焦味,那股味道混着四周尚未散尽的硝烟,萦绕在鼻尖。
我没动,盯着裴雨桐那只被矛穿过的手。血顺着岩壁往下淌,滴在残页上,字迹重组,浮出四字:龙喉有眼,见者非生。
他喘得厉害,左肩的烙印却突然开始发烫,皮肤鼓起,像是有东西在皮下写字。他低头看了眼,脸色一白。
“它要反了。”他说。
阿骁一把扯下战术带上的雷管扣,甩手缠上藤蔓主根,金属链咔咔咬紧,“三秒,够不够?”
裴雨桐没答,反手从马丁靴侧袋抽出匕首,刀尖抵住左肩。那块烙印的皮肉已经发黑,边缘翘起,像烧熟的牛皮纸。
“别。”我开口。
他抬头,眼神清得吓人,“我爸死前也这么说过。”
刀刃一旋,皮肉翻卷,反向裴字被整个剜出。黑血喷溅的瞬间,那块皮肉腾空燃起黑火,火舌卷过藤蔓,滋啦作响,整片根系在火中蜷缩、碳化,最后崩成灰烬。三个追兵残骸跪在火圈里,耳环熔化,滴落的青铜像眼泪,落地即凝成枯枝。
火灭了,岩壁留下焦痕,形状像北斗第七星。
我蹲下,指尖蹭了蹭那焦痕,烫得缩手。裤袋里的香头突然自燃,半截灰烬掉进灰堆。我摸出半截香,轻轻塞进裤袋,压住那块烧焦的烙印皮肉,它边缘微微发烫。
裴雨桐瘫坐在地,左肩只剩个血窟窿,皮肉焦黑,边缘泛着青灰纹路,像被火舌舔过又冻住。他抬手摸了摸,冷笑一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与释然,仿佛将多年的重担在这一刻彻底放下。
“字反则魂焚……原来是真的。”
我没吭声,鼻血又来了,顺着喉咙往下流,铁锈味在嘴里炸开。刚才那一幕裂痕还在眼前闪——我七岁,被按在石台上,沈渊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铁上刻着反向的“沈”字。
而现在,裴雨桐手里那块烧焦的皮肉,正静静躺在地上,边缘还卷着一点没烧尽的皮肤,像一张微型地图。
我蹲下去,指尖一挑,把它塞进裤袋。
阿骁走过来,盯着那堆灰烬,“火不对劲,烧的是青铜,可没烟。”
“黑火。”老耿靠在铜柱上,咳得肩膀直抖,“秘葬师的逆咒,用血脉点火,烧的是命。”
裴雨桐抬眼,“你见过?”
“见过。”老耿嗓音哑得像砂纸磨铁,“四十年前,秦墓地脉裂了道缝,有个守陵人叛了,临死前把自己烙印抠出来,点了火。火熄了,人没了,地缝也合了。”
“然后呢?”
“然后?”他咧嘴,牙缝里都是血,“他化成了树根,缠了整条墓道。”
老耿的话音刚落,周围原本就阴森的墓道似乎变得更加压抑,墙壁上的青苔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隐隐有低沉的嗡嗡声从地底传来,仿佛在回应老耿的话语。
空气一沉。
我低头看残页,裴雨桐的黑血溅在上面,晕开一圈,纸面突然发烫。我心头一跳,赶紧把鼻血抹上去,裂痕炸开——
画面里,北宋祭坛,青铜灯阵摆成北斗形。一个男人被锁链吊在中央,手腕割开,血流入一本册子。册页吸血,浮出一个“裴”字。沈渊走过去,手里拿着铜钉,钉子逆向刺入男人肩胛,皮肉翻卷,反向裴字成型,像被强行扭过的钥匙。
男人没叫,只抬头看了眼石台旁的小女孩——七岁的我,被按在石台上,嘴里塞着布条,眼睛睁着,一眨不眨。
“以子血祭父魂。”沈渊开口,声音像从地底传来。
画面断了。
我猛地抽手,残页烫得拿不住,掉在地上。鼻血已经流到下巴,滴在纸面,和黑血混在一起,字迹重组,浮出两行小字:
祭父者非主祭,乃容器。
容器承咒,字反则焚。
“裴雨桐。”我抬头,“你爸不是被献祭的,他是自愿的。”
他一愣。
“他用血激活了《天工册》,然后被钉上反向烙印,成了‘叛逃者’的标记。沈渊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能引动血脉诅咒的容器。”
他盯着自己肩头的血洞,忽然笑了,“所以,我背了千年的锅?”
“不止。”我指了指残页,“你爸流的血,让《天工册》认了裴家血脉。但反向烙印一成,你这一支就成了‘逆脉’,谁用谁死。”
阿骁突然闷哼一声,右臂树形纹路猛地抽搐,皮肤下浮现出细密根须,像刚烧过的电线,冒着微烟。他低头看手,掌心纹路蔓延至手腕,整条手臂像被青铜液浇过,泛着冷光。
“火进来了。”他说。
老耿猛地抬头,盯着他,“你吸收了黑火?”
“它自己钻的。”阿骁咬牙,“像认亲。”
老耿没说话,突然抬起手,掐住自己虎口,指甲一划,血珠滚落。他蘸血在岩壁上画了个符,七点连星,正是北斗。
“你要干嘛?”我问。
他没理我,闭眼,开始念。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从地底渗出来的咒语。每念一星,地底就震一下,像是有根巨树在土里伸展根系。阿骁的树形纹路跟着震颤,纹路越扩越深,最后蔓延到肩胛,整条右臂像被重新铸造过,皮肤下浮现出青铜脉络。
符画完了,老耿咳出一口黑血,血里混着半片青铜叶。
“够了。”他说,“再念,地脉就醒了。”
我低头看残页,黑血和鼻血混在一起,字迹又变了:
容器将焚,门将启。
阿骁抬起右手,掌心朝上,树形纹路还在跳,像有心跳。他盯着纹路,忽然说:“我这手,现在能炸穿青铜殿。”
“别急。”裴雨桐撑着站起来,左肩还在滴血,但眼神已经稳了,“门没那么容易开。”
“那你呢?”我问,“烙印没了,你还算秘葬师后裔?”
他扯了扯嘴角,“字反了,人没反。我爹用血写的路,我得走完。”
老耿突然抬头,盯着他肩头空洞,“你知道吗?反向烙印烧的不只是皮肉。”
“烧什么?”
“命钉。”老耿声音哑得像砂纸,“你爹当年没死,是命钉被烧断了,魂锁地脉。你现在……等于没了根。”
裴雨桐一愣。
“所以你不怕死。”老耿咳嗽两声,“因为你早就不算活人了。”
空气静了两秒。
阿骁忽然抬手,把最后一块酒心巧克力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呸地吐了,“全他妈是灰。”
我低头看裤袋,那块烧焦的烙印皮肉还在,边缘微微发烫。我摸出半截香,塞进去,压住它。
“走。”我说。
裴雨桐点头,捡起匕首,插回靴侧。
阿骁活动了下右臂,树形纹路一闪,像通了电。
老耿靠在铜柱上,没动,只抬手,把那半片青铜叶按进自己胸口,低声念了句什么。
地底又震了一下。
我们转身,朝断崖深处走。
十步之后,我回头。
老耿还靠在那儿,但影子不对——他的影子贴在岩壁上,根须状,像棵树。
我没说。
阿骁忽然停下,右臂一抖,掌心纹路裂开一道缝,黑火窜出一缕,烧焦了他战术带的一角。
他低头看手,喃喃:“它想烧出去。”
裴雨桐走到他身边,看了眼他掌心的火,“那就烧。”
阿骁抬头,笑了。
我抬手,抹了把鼻血,往前走。
裤袋里的烙印残片突然发烫,香头自燃,火光一闪,映出残片背面——
一行小字,像是用指甲刻的:
子不识父面,火焚逆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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