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对于阎埠贵而言,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拘留所那扇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他甚至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外面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下意识地抬手去挡,露出的手腕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整个人都脱了相。
脸颊深陷,颧骨凸出,眼窝里是两团洗不掉的灰败。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变得枯黄稀疏,杂乱地贴在头皮上。连平日里挺得笔直的腰杆,此刻也佝偻了下去,每走一步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暮气。
他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往四合院挪。他怕被人看见,怕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
然而,家,这个本该是避风港的地方,却用一盆更刺骨的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屋里冷锅冷灶,没有一丝烟火气。三大妈坐在小板凳上,眼神空洞,看见他回来,也只是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半点声音。
桌上,放着一张薄薄的信纸。
阎埠贵颤抖着手拿起来,是学校的处分通知。白纸黑字,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高级教员”四个字被粗暴地划掉,改成了“中级”。
这意味着,他的身份,他的尊严,他赖以为生的根本,被人硬生生掰断了一截。
更要命的是工资。
每个月,整整少了十二块五毛钱!
这等于活生生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
“钱……没了。”
三大妈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磨损的砂轮。
“为了给傻柱凑那笔赔偿款,家里这点底子,全掏干净了。”
阎埠贵手里的处分通知飘然落地。
他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扶住桌沿才没有倒下。
没了,全没了。
钱没了,职称没了,脸面也没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郁气堵在他的胸口,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这辈子精打细算,算计到骨子里,到头来,却落得个倾家荡产、声名狼藉的下场。
恨!
他恨傻柱的冲动,恨易中海的虚伪,更恨那个让他沦落到如此境地的始作俑者——林卫国!
偏偏,老天爷似乎嫌他受的刺激还不够。
院子里,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那笑声,像一把小刷子,一下一下地搔刮着阎埠贵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朝外望去。
东厢房,林卫国那个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小院门口,站着两个身影。
一个是林卫国,身姿挺拔,神情自若。
另一个,是娄晓娥。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布拉吉,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她正捂着嘴轻笑,明媚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
阎埠贵不止一次看到这个场景了。
娄晓娥几乎天天都来,名义上是探望后院的许大茂,可她待在林卫国院门口的时间,比在许大茂那儿长得多。
她带来的东西,永远是这个时代最稀罕的。用油纸包着的、散发着浓郁奶香的西式点心;还有那些普通人见都见不到的南方水果。
此刻,林卫国就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个头饱满,表皮光滑得能反光。
他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了娄晓娥。
“尝尝,刚托人弄来的。”
娄晓娥接过去,咬了一口,清脆的“咔嚓”声,仿佛直接嚼碎了阎埠贵的心。
一股浓郁的、带着清甜的果香,顺着风,丝丝缕缕地飘进了阎埠贵的鼻腔。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嘴里瞬间分泌出大量的唾液。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尝过肉味,更别提这种金贵的水果了。
巨大的落差,强烈的嫉妒,让他的眼珠子都开始泛红。
就在这时,林卫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他送走了娄晓娥,转身并没有立刻回屋,而是踱步去了聋老太太的后罩房。
没一会儿,他就出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物件。
那是一个鼻烟壶,胎质细腻,画工精湛,一看就不是凡品。
林卫国拿着鼻烟壶,在手里把玩着,慢悠悠地走到中院,恰好堵住了刚从学校回来的阎埠贵的去路。
时机,刚刚好。
“哎呀!”
林卫国猛地一拍大腿,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中院几个正在择菜的邻居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对着阎埠贵,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脸上堆满了“真挚”的感激。
“这不是三大爷嘛!您可算是回来了!瞧我这记性,早就该登门道谢了!”
阎埠贵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林卫国却往前跟了一步,声音拔得更高了。
“三大爷,我林卫国必须得好好谢谢您!要不是您上次深明大义,‘为院内和平做出巨大贡献’,主动站出来承担了所有责任,咱们这院里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
“为院内和平做出巨大贡献”这几个字,他咬得极重。
这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阎埠贵的耳膜里。
周围的邻居们,顿时投来了看好戏的目光,有人甚至没忍住,嘴角已经咧开了。
揭伤疤!
这是当着全院的面,赤裸裸地在揭他的伤疤!
阎埠贵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林卫国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从“感激”无缝切换到了“关切”。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却用的是能让半个院子都听见的音量。
“对了,三大爷,我可听说了,于莉嫂子在家又受委“屈了?”
“哎,解成也是,大小伙子了,怎么能让自个儿媳妇天天啃窝窝头呢?这日子长了,可怎么过啊!”
轰!
这句话,比之前那句更狠,更毒!
直接把他阎家关起门来最不愿被人提及的家丑,当着全院的面,给彻底抖了出来!
一个大男人,连自己老婆孩子都喂不饱,这在街坊邻居眼里,是最大的无能!
阎埠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嘲讽和怜悯。
赔钱的屈辱。
降级的愤怒。
被当众羞辱的难堪。
新仇旧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悉数涌上了心头。
他脑子里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在这一连串的羞辱与打击之下,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啪”响,应声而断。
理智,彻底崩塌。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林卫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卫国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然而,阎埠贵接下来的举动,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冲向林卫国。
他那被怒火烧得混沌一片的大脑,在最后一刻,竟然还保留了一丝对强者的畏惧。
他猛地一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了中院那扇熟悉的屋门。
易中海!
对!都是易中海!
如果不是他当初非要出头,非要拉着自己去给傻柱作保,自己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是罪魁祸首!
“易中海!你个王八蛋!老子跟你拼了!”
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嚎叫,从阎埠贵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状若疯魔,连滚带爬地冲到易中海家门口,双腿一软,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开始撒泼打滚,用拳头捶打着地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还我的钱!还我的职称!”
“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
“易中海!你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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