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锣鼓巷,九十五号院。
初秋的风卷着胡同口大槐树的落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
林卫国跟着板车师傅,一前一后,将那台蒙着油布的崭新物件推进院子。
吱呀作响的板车轮子声,碾碎了院子里午后的宁静。
当林卫国揭开油布,露出那台漆黑锃亮、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蜜蜂牌缝纫机时,整个四合院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便彻底引爆。
“嚯!”
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从窗户后面传来。
“缝纫机!是蜜蜂牌的!”
“我的老天爷!这新来的什么来头?这金贵的玩意儿,整个南锣鼓巷都找不出几台!”
前院三大爷阎埠贵,正端着个搪瓷缸子在门口喝水,眼珠子瞬间就直了。他手里的缸子一歪,热水洒了一地都浑然不觉,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挪了过去。
他的视线,如同两道探照灯,死死锁定在那台缝纫机上。
黑色的机身,金色的“蜜蜂”商标,锃亮的踏板,每一个零件都散发着工业时代独有的迷人气息。
阎埠贵的心里,那把老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火星四溅。
这可是缝纫机啊!有了这宝贝疙瘩,自家老婆子做衣服、缝缝补补得省下多少工夫?往外接点活儿,一个月又能多挣多少钱?
中院的几户人家,门帘被掀开,一颗颗脑袋探了出来。
他们的目光扫过那台缝纫机,又落在林卫国身后板车上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行李和物资上,窃窃私语声顿时四起。
“瞧瞧这阵仗,绝对是关系户!”
“可不是嘛,这年头谁能弄到缝纫机票?还能一下子搬来这么多东西?”
就在这嘈杂的议论声中,两道身影分开了人群。
易中海和刘海中,一前一后,背着手,迈着沉稳的四方步,踱了过来。
刘海中那标志性的啤酒肚挺在身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官气十足。他上下打量着林卫国,下巴微微抬起,用一种审视的口吻开了腔。
“年轻人,新来的?”
林卫国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一个点头,多余的字一个都没有。
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刘海中眉头一皱。
旁边的易中海则立刻接过了话头,他要展现的是院里“一把手”的气度与威严。
他清了清嗓子,整个院子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年轻人,以后进了这个院,就是一家人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教导”意味。
“院里有院里的规矩,最重要的,就是要尊敬长辈。我是院里的一大爷,这位是二大爷。你以后见了我们,要懂礼貌,称呼不能乱。”
来了。
林卫国心底泛起一丝冷冽的笑意。
这套道德绑架的说辞,他早就预料到了。对付这群盘踞在院里的禽兽,寻常的道理是讲不通的,你必须用他们的逻辑,不,用比他们更不讲理的逻辑,才能彻底击溃他们。
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
相反,他的脸色在一瞬间沉了下去。
原本清澈的眼神里,毫无征兆地蓄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怀念,仿佛“一大爷”、“二大爷”这两个词,是两把淬毒的尖刀,捅进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的声音,也随之变得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
“一大爷……二大爷……”
他轻轻地重复着,嘴唇翕动,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这新来的年轻人为何反应如此剧烈。
易中海和刘海中也是一怔,准备好的一肚子“规矩”,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林卫国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易中海的肩膀,望向了灰蒙蒙的天空。
“我参军那会儿,我们排长,我们全排一百多个兄弟,都喊他‘一大爷’。”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年冬天,为了掩护我们主力撤退,他一个人,端着一挺缴获来的歪把子机枪,就那么顶在阵地最前面。子弹打光了,就用枪托砸,用牙咬。”
“他身上中了七八枪,肠子都从破开的肚子里流了出来,混着泥水和血……”
“牺牲的时候,他才二十六岁。”
整个院子,瞬间死寂。
只剩下风吹过屋檐的呜咽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血腥味的悲壮故事给镇住了。
林卫国没有停。
他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刘海中。
“我们班长,我们全班的兄弟,都喊他‘二大爷’。”
“一次急行军,穿插敌后。我被炮弹的弹片削掉了一块肉,发着高烧,走不动路了。是他,我们那个平常最爱吹牛的‘二大爷’,二话不说,把我背了起来。”
“他背着我,翻了两座山,走了三十里地。每一步,我都能听到他肺里发出的、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最后,他把我背到了安全区。我活了,他却因为劳累过度,心力衰竭,再也没站起来……”
说到这里,林卫国的眼眶彻底红了,声音哽咽,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两位……同志。”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们让我想起了我的两位‘大爷’。对不住,这称呼……我……我实在叫不出口。”
“一提起来,我这心里,就跟刀子在割一样。”
“以后,我就称呼您二位易师傅、刘师傅,行吗?”
一番话,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易中海和刘海中彻底傻眼了。
他们准备好的一肚子“长辈教诲”、“院里规矩”,被林卫国用两条鲜活的、为国捐躯的英魂,给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们要是再敢倚老卖老,强调自己“一大爷”、“二大爷”的身份,那成什么了?
成心往战斗功臣的伤口上撒盐吗?
这顶帽子扣下来,谁都受不起!
两个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开了染坊。他们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尴尬得能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个三室一厅。
就在这凝固的气氛中,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地响个不停。
“请问,林卫国同志是在这儿吗?”
一个穿着蓝色干部装的年轻人,满头大汗地推着一辆二八大杠冲了进来。
是杨厂长的秘书,小郑。
他奉了杨厂长之命,是来办一件急事的——取回那张错给的缝纫机票。
可他的话音刚落,视线就落在了院子中央。
那台已经拆开包装、稳稳当当立在地上的蜜蜂牌缝纫机,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瞳孔上。
小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都买回来了?”
他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林卫国脸上瞬间切换成故作惊讶的表情,热情地迎了上去。
“是郑秘书啊!哎呀,您来得正好!我正要托人去厂里感谢杨厂长呢!”
他拍了拍缝纫机坚实的机身。
“多亏了杨厂长体恤我们这些退伍兵,送我这张票,可真是解决了我的大问题了!您替我,好好谢谢杨厂长!”
小郑的脸部肌肉开始抽搐。
谢谢?谢什么?那张票是给李副厂长的小姨子的!
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当着全院人的面,说厂长发出去的福利票是发错了,要收回?
这不仅是打杨厂长的脸,更是把他自己架在火上烤。
小郑张了张嘴,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不用谢。”
“既然……既然用了,那就算了。”
说完,他甚至不敢再看林卫国一眼,扶起自行车,狼狈地冲出了院子,那背影,活脱脱就是落荒而逃。
而这戏剧性的一幕,落在院里众人眼中,其震撼力,不亚于平地惊雷。
所有人心里的那个猜测,在这一刻,被盖上了最权威的钢印!
连轧钢厂厂长送出去的东西,都不敢开口要回!
这得是多硬的关系?
这新来的林卫国,背景得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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