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窗外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凌晨时分青灰色的天光,寂静无声。那辆如同幽灵般蛰伏在巷口的黑色轿车,也在某个时刻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江熠知道,那不是幻觉。
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死死钉在巷口那片空荡的沥青路面上。胃部的隐痛和手臂伤口的灼热感,在高度紧张后的松弛下,再次清晰地昭示着存在。冷汗浸湿的后背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
江辰的人。效率果然高得可怕。
这处母亲留下的、他以为绝对安全的避风港,仅仅庇护了他不到一夜,就已经暴露在猎犬的嗅觉之下。这意味着,他最后的退路也被堵死。江辰这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无论你躲到哪里,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一种近乎绝望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他。但随即,这股寒意便被更汹涌、更冰冷的怒火取代。他缓缓从冰冷的墙壁边站起身,因为久坐和疼痛,身体有些僵硬,但眼神却锐利如刚刚淬火打磨过的匕首。
逃避和躲藏,从来就不是他的选项。前世不是,这一世,更不是。
他走到窗边,再次谨慎地掀开窗帘一角。晨曦微露,街道依旧空无一人。但那被监视的感觉,却如同无形的蛛网,依旧缠绕在这栋老旧的公寓楼周围,无处不在。
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迅速行动起来。将沙发上的防尘布重新盖好,抹去自己留下的明显痕迹。电脑塞回背包,母亲的首饰盒和文件贴身藏好。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间布满灰尘、却残留着母亲最后一丝气息的小小空间,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打开了房门。
楼道里依旧昏暗寂静。他脚步放得极轻,如同夜行的猫,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动静。顺利地下楼,走出单元门。清冷的晨风夹杂着雨后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凛。
他没有走向自己停在不远处的车。那辆车目标太大,很可能也已经被标记。他压低帽檐,将外套的领子竖起来,遮住大半张脸,快步穿过寂静的街道,拐进另一条更窄的巷子,融入了这座庞大城市刚刚苏醒的脉搏之中。
他需要一个新的、绝对隐秘的落脚点。也需要尽快拿到一些现金和必要的物资。信用卡和常用账户肯定被监控了,一旦动用,位置会立刻暴露。
他在几个街区外找到了一家不起眼的网吧,用现金开了一台机器。嘈杂的环境、混合着烟味和泡面味的气息,反而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登录加密的海外邮箱,快速处理了几封邮件。之前投入的那些高风险操作,已经开始产生惊人的回报,资金如同滚雪球般涌入那个离岸账户。
冷静地下达了几个新的指令,将部分获利转入一个刚以匿名身份注册的数字货币钱包,另一部分则指令其继续在几个关键节点进行高风险滚动。他的操作快、准、狠,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仿佛那些跳动的数字不是财富,而是复仇的弹药。
做完这一切,他清除了所有浏览痕迹,起身离开。在路边摊买了一份最便宜的早餐和一瓶水,又走进一家药店,买了止痛药、胃药、纱布和消毒水。然后,他用现金支付,入住了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证、只需预付房费的低档连锁酒店房间。
房间狭小逼仄,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霉味。但这无关紧要。反锁上门,拉上窗帘,他终于获得了一丝短暂的、真正的喘息之机。
他吞下胃药和止痛药,就着冰冷的矿泉水。然后小心翼翼地脱下外套,卷起衬衫袖子,露出手臂上那几道已经微微发炎的狰狞掐痕。他用买来的消毒水清理伤口,药液刺激伤口的痛楚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正在处理的是别人的伤口。
包扎好手臂,冰冷的药效似乎也开始缓解胃部的痉挛。他靠在并不舒适的床头,闭上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睡。现在还不是能安心睡觉的时候。
江辰既然已经找到了母亲的旧居,就绝不会仅仅只是监视。那更像是一种警告,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真正的杀招,必然还在后面。那个所谓的“星晖科技窃密案”只是开胃菜,是为了将他彻底搞臭,剥夺他江家子的身份和公众层面的信誉。接下来,江辰要的,恐怕是彻底将他打落尘埃,永无翻身之日。
会是什么呢?
前世……他是在生日宴上,被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
生日宴……
江熠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
是了。前世就是在他那场无人真心祝福的生日宴上,江辰精心策划了“名表失窃”事件,伪证确凿,众口铄金,父母震怒,当众施以重罚,彻底寒了他的心,也让他成了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那是他命运急转直下的关键转折点。
这一世,他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虽然他已经“声名狼藉”被赶出江家,但以江辰那喜欢在聚光灯下完美表演、享受将人踩在脚下快感的变态心理,他极有可能再次选择这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场合,上演一场更精彩、更恶毒的戏码,彻底将他埋葬。
阴影,已然悄然逼近。甚至可能,早已布置妥当,只等他这个主角登场。
就在这时,被他扔在床上的那个廉价一次性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屏幕亮起,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江熠的眼神瞬间凝结成冰。
知道他这个新号码的人,屈指可数。
他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屏幕,如同盯着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几秒钟后,他缓缓拿起手机,划开了接听键,但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个他无比熟悉的、温和醇厚、此刻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担忧”的声音。
是江辰。
“小熠?”江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是你吗?谢天谢地,总算联系上你了。你还好吗?现在在哪里?知不知道家里都很担心你?”
一连串的“关心”,虚伪得令人作呕。
江熠握着手机,没有说话,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小熠?听得到吗?”江辰的语气变得更加“急切”和“沉重”,“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有很多委屈。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你别往心里去,哥哥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爸那边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我会再帮你劝劝他的……”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仿佛那个在地下停车场派人围堵、在网上大肆污蔑、甚至派人监视他的人根本不是他。
江熠依旧沉默,只是眼神越来越冷。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沉默,江辰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转而变得“郑重”起来:“好了,先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了。打电话给你,是有件正事。下周六,家里给你办了个生日宴。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可能也不想见人,但这次不一样。”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不容拒绝的、“为你着想”的意味:“爸的意思是,借这个机会,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吃顿饭,把之前的误会都说开。毕竟是一家人,血脉相连,哪有隔夜仇?而且,这也是一个向外界展示我们江家团结一致、那些谣言不攻自破的好机会。对你挽回声誉也有好处。”
生日宴!果然来了!
江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然后又缓缓松开,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寒意。
“我知道你可能会抵触。”江辰继续扮演着善解人意的兄长,“但小熠,听哥一句劝,别再任性了。这是个台阶,也是爸给你的一个机会。只要你到时候好好表现,低个头,认个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哥也会帮你说话。以后你还是江家的二少爷,没人敢再说什么。”
他的话语充满了诱惑,仿佛一条看似通往救赎实则通往更深地狱的道路。
“请柬我已经让人给你送过去了……嗯,应该就送到你之前常住的公寓吧?你记得查收一下。地点还是老地方,时间下周六晚上七点。”江辰的声音愈发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力,“一定要来,小熠。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这个家。别再让爸失望了,好吗?”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江熠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劣质的窗帘缝隙,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一道狭窄的光带,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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