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得近乎诡异。
网络上关于“江熠窃密”的喧嚣仍在持续,但热度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刻意维持在一种“人人喊打却又不再有新料”的微妙状态。既不让事件冷却,也不让它进一步爆炸,像一把始终悬在头顶、却迟迟不落下的钝刀。
江熠藏身在那家廉价的连锁酒店里,像一株生长在阴暗缝隙里的苔藓,沉默而警惕。他不再使用任何可能被追踪的电子设备,与外界的联系仅限于那部一次性手机和街头巷尾的公共网络。他靠着现金购买简单的食物和药物,胃部的隐痛在药物的控制下稍有缓解,但并未根除,像一道无声的警示,时刻提醒他这具身体的脆弱和处境的危险。
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研究那份母亲留下的信托基金文件,以及通过加密渠道远程操控那个日益庞大的离岸账户上。数字的跳跃带来一种冰冷的掌控感,是对外界那些污名化浪潮最无声也最有力的反击。他需要钱,需要大量的、不受江家控制的钱,那是他未来所有计划的基石。
江辰没有再打电话来。那通虚伪的“生日宴邀请”之后,他便如同消失了一般。但这种沉默,反而让江熠更加确信,风暴正在暗中积蓄力量。那条毒蛇,正在阴影中吐着信子,耐心等待着最佳的攻击时机。
生日前一天,他冒险回了之前那套高级公寓一趟。意料之中,公寓门口什么也没有。没有所谓的请柬。江辰那句“已经让人送过去”,不过又是一句轻飘飘的、故意为之的羞辱和试探,试探他是否还会回到这个早已暴露的住所。
他站在空旷冰冷的公寓里,看着窗外依旧繁华的城市景象,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请柬?他本就不需要那种东西。那场鸿门宴的时间地点,早已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记忆里——前世今生的耻辱坐标。
生日当天,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着,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傍晚时分,江熠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料子甚至有些陈旧,与他往日那些昂贵的高定截然不同。他站在酒店狭窄卫生间那面布满水渍的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冷硬如铁的年轻人。
没有喜悦,没有期待,只有一种奔赴战场的冰冷决绝。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贴身藏好的微型录音笔和那枚母亲留下的银戒,冰凉的触感奇异地带来一丝镇定。
他没有开车,选择了地铁加步行。混在下班的人群中,他像一个最普通的都市青年,毫不起眼。越是接近那座位于城郊、专门用于举办江家各种宴会的奢华别墅庄园,周围的空气似乎就越是凝滞。
别墅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如同黑夜里一座璀璨的水晶宫殿。巨大的雕花铁门敞开着,各种豪车如同流水般驶入,穿着制服的侍者恭敬地引导着宾客。空气里隐约飘来悠扬的现场乐队演奏声、香槟酒液倾倒的细碎声响、以及名流们矜持而愉悦的谈笑风生。
一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江熠从侧面的一个小门悄无声息地进入,避开了主入口处可能存在的媒体或刻意安排的眼线。巨大的宴会厅里,暖气开得很足,水晶吊灯的光芒刺目耀眼,空气中混合着高级香水、雪茄和美食的浓郁气味。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谈笑,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们珠光宝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不久前那场席卷江家的丑闻从未发生过。这就是上流社会的虚伪面具,无论底下如何暗流汹涌,表面永远光鲜亮丽,波澜不惊。
他的出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表面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靠近入口处的几位宾客最先注意到他,谈笑声戛然而止,脸上浮现出惊讶、错愕、继而迅速转化为一种混合着轻蔑、怜悯和幸灾乐祸的复杂表情。他们刻意地转开视线,或假装与同伴低声交谈,但眼角的余光却像探照灯一样锁定在他身上。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他经过的地方悄然蔓延开来。
“他怎么来了?”“不是被赶出江家了吗?还有脸出现?”“听说窃取商业机密,差点吃官司……”“啧,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江家也是仁至义尽了,还让他来这种场合……”“小声点,别惹麻烦……”
那些目光和低语,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无声地刺向他。但他仿佛毫无所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步伐沉稳地穿过人群,目光平静地扫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只是单纯的路过。
他看到了主位方向。江震霆正端着酒杯,与几位政商界的重要人物谈笑风生,神情愉悦,容光焕发,仿佛那个被“逆子”气到血压升高的人根本不是他。沈玉茹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曳地长裙,佩戴着昂贵的翡翠首饰,正亲热地挽着一位富太太的手,笑得花枝乱颤,眼角眉梢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阴霾。
他们的快乐和轻松,是如此的真实而刺眼。仿佛他这个儿子的存在与否,根本无足轻重,甚至他的“丑闻”也只是宴会上一点无伤大雅的助兴谈资。
然后,他看到了江辰。
江辰无疑是今晚的焦点之一。他穿着一身白色燕尾服,衬得他越发俊朗挺拔,风度翩翩。他周旋于宾客之间,游刃有余,时而与长辈恭敬交谈,时而与同龄人玩笑风生,时而体贴地为女伴取酒。他脸上始终挂着那无懈可击的、温和得体的笑容,仿佛一个天生的发光体,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和赞誉。
当他看到江熠时,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随即转化为“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他快步穿过人群,来到江熠面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听到:
“小熠?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他微微蹙眉,语气带着兄长的关切,却又隐含着一丝“你不该来添乱”的暗示,“爸和妈刚才还念叨你呢,就是一时没抽开身。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别站在这儿,先去那边休息区坐坐吧?”
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江熠的肩膀,做出亲昵的姿态。
江熠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目光冷淡地扫过他虚伪的脸。“不劳大哥费心。”声音平淡无波。
江辰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阴霾,但很快又被更浓的“无奈”和“包容”覆盖。他叹了口气:“你这脾气啊……算了,今天是你生日,不说这些。既然来了,就开心点。我让侍者给你拿杯酒。”
说完,他不再看江熠,仿佛已经尽到了兄长的责任,转身又融入了欢声笑语的人群中,继续扮演他的完美主角。
江熠被彻底晾在了原地。像一个误入华丽舞会的幽灵,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没有欢迎,没有问候,甚至没有一句敷衍的“生日快乐”。
他被无形的壁垒隔离在外。偶尔有目光落在他身上,也迅速移开,仿佛他是什么不洁的、会带来厄运的东西。侍者端着酒盘经过他身边,都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他就像一个透明的、被所有人刻意遗忘的影子。
所谓的“生日宴”,他是名义上的主角,却是实际上的局外人。这场盛宴,不过是江家展示其“团结”和“resilience”的舞台,而他的存在,只是一个需要被巧妙忽略和处理的、不和谐的杂音。
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走到最角落的休息区,在一个不起眼的沙发上坐下。阴影笼罩着他,将他与远处的灯火辉煌隔绝开来。
他冷眼看着这场虚伪的盛宴。看着江震霆和沈玉茹如何“不经意”地向重要宾客解释“小熠最近受了点挫折,心情不好,大家多包涵”,将一切轻描淡写;看着江辰如何如鱼得水,接受着众人的恭维和同情;看着那些宾客如何心照不宣地配合演出,对真正的“寿星”视而不见。
时间一点点流逝。晚宴似乎进入了高潮。侍者们开始引导宾客前往宴会厅中央的长条餐桌落座。
没有人来招呼他。他的位置在哪里?或许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就在乐队演奏暂歇的间隙,江辰拿着酒杯,微笑着走到宴会厅前方一个小型发言台前,轻轻敲了敲麦克风。
“各位尊贵的来宾,亲爱的朋友们,”他声音清朗悦耳,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非常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莅临,参加今晚的这个小小聚会。”
全场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江辰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继续说道:“其实今天,除了与各位好友相聚,还有一个特殊的意义。今天,是我弟弟江熠的生日。”
他终于提到了这个名字。场间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礼貌性的骚动,许多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角落阴影里的江熠,又迅速收回。
江辰的语气变得更加“诚恳”和“沉重”:“众所周知,小熠前段时间经历了一些……不必要的风波和误解,情绪一直比较低落。我们全家都非常担心他。所以,借这个机会,我们希望能给他一点家的温暖和支持,让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家人永远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他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台下甚至响起了几声附和和感叹。
“所以,”江辰举起酒杯,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竟然越过了角落里的江熠,看向了虚空处,仿佛那里才站着他的弟弟,“让我们共同举杯,祝愿小熠……嗯,生日快乐,希望他能早日走出阴霾,回归正轨!”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宾客们纷纷从善如流地举起酒杯,应和着,祝福着。祝福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目光,真正落在那个独自坐在阴影里、被所有人“祝福”着的寿星身上。
他甚至不配拥有一个被注视的谎言。
江熠坐在冰冷的阴影里,听着那一片热闹而空洞的“生日快乐”,看着江辰那完美无缺的表演,看着父母那“欣慰”的笑容。
胃里的绞痛,忽然变得尖锐无比。
像一个最残酷的黑色幽默。他是这场盛宴的名义主角。却是唯一被所有人,彻底遗忘的,寿星。
冰冷的怒火,在那一片喧嚣的“祝福”声中,无声地燃成一片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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