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那句冰冷的“我相信证据”，如同最终审判的落锤声，余音回荡在死寂的宴会厅里，也彻底击碎了江熠意识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微光。
世界在他感知里彻底坍塌、陷落，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鞭笞带来的烈火灼痛似乎也麻木了，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寒意所取代。胃部的剧痛依旧存在，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层，变得遥远而模糊。听觉和视觉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充斥着嘈杂的雪花点和扭曲的噪波。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或者说一团破烂的棉絮，正从极高的地方缓缓坠落，永无止境。寒冷。无边无际的寒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将血液和灵魂都一同冻结。
外界的声音变得断续而扭曲。
“……不知死活的东西……”（江震霆冰冷的余怒）“……赶紧拖下去……看着就晦气……”（沈玉茹厌弃的催促）“……墨墨，别难过了，为这种人不值得……”（江辰温柔的安抚，仿佛隔着一层水幕）“……医生怎么还没到？！快点处理干净！”（某个管家急促的低语）
拖拽。他的身体被粗暴地拖行。粗糙的地面摩擦着背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新的、但已然无法深入核心的刺痛。光线在头顶晃动，模糊的人影如同鬼魅。
他被扔进了一个房间。可能是某个临时清理出来的储物间或者佣人房。身体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震动了伤口，让他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抽气。
门被重重关上。锁舌扣拢的“咔哒”声，异常清晰。世界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他和无边的黑暗、冰冷，以及缓慢吞噬意识的剧痛。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门外似乎隐约传来医生匆忙的脚步声、压低的话语声、以及……江辰那无论何时都显得从容不迫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指令：
“……伤势很重，但务必保住性命。”“父亲的意思，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也不能再给江家添任何麻烦。”“用最好的药，让他尽快‘恢复’。”“恢复之后……”
后面的话语模糊下去，但那句“恢复之后”所隐含的、未尽的意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入江熠几乎停滞的思维。
恢复之后？等待他的，是什么？是更深的囚禁？是无声无息的消失？还是另一场精心安排的“意外”？
呵……他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就在他即将彻底沉入那片能让人忘却一切痛苦的黑暗深渊时，门外走廊上，一段清晰的对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他最后的防护，狠狠扎入他几乎麻木的灵魂。
是林墨和江辰的声音。他们似乎就站在离他不远的走廊里。
林墨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一种急于确认什么的脆弱：“辰哥……我真的……我真的没有做错，对不对？我相信证据……是对的，对不对？”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自我怀疑，急需从江辰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来安抚自己混乱的良心。
江辰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无比的包容和肯定：“墨墨，你当然没有错。你做得很好，很坚强。事实就是事实，证据摆在眼前，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软弱或者不必要的同情，就颠倒是非。你今天……真的很让我刮目相看。”
他的夸奖，像蜜糖，包裹着致命的毒药。
“可是……可是他刚才……看我的眼神……”林墨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最后一眼的死寂和绝望，显然还在困扰着她。
“那是他咎由自取！”江辰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而“正义”，“墨墨，你想想，如果他得逞了，如果今天没有这些证据，没有你我的坚持，他会是什么嘴脸？他会更加肆无忌惮！他会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甚至会变本加厉地伤害身边的人！我们这不是在害他，是在阻止他走向更深的深渊！是在……拨乱反正！”
他巧妙地将他们的行为塑造成了“正义”和“拯救”。
“真……真的是这样吗？”林墨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被说服了一些，但依旧残留着一丝不安。
“当然是真的。”江辰的声音重新变得柔和，带着诱哄的意味，“别再想了。一切都过去了。忘了今晚的不愉快，忘了这个人。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你。你的世界，应该是光明和美好的，不应该被这些污秽和阴影沾染。”
他的承诺，如同最动听的情话，编织着美好的未来，同时也将江熠彻底定性为需要被清除的“污秽和阴影”。
门外，似乎传来林墨一声极轻的、如释重负般的叹息，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世界重归死寂。
房间里。
江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双原本涣散空洞的眼睛，在极致的黑暗和寂静中，竟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重新聚焦。
没有光。只有恨。
冰冷的、纯粹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瞬间冲破了疼痛和麻木的封锁，将他从濒死的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
林墨……江辰……父亲……母亲……证据……信任……
一个个词语，像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他的脑海！
他们联手……将他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剥夺了他的一切！尊严、亲情、甚至生存下去的希望！最后，还要用那样虚伪的、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定义他的“咎由自取”，来粉饰他们的“正义”！
尤其是她……那个他曾在黑暗中紧紧握住的手……那个他曾用整个生命去承诺去守护的人……那个刚刚……亲口说出“我相信证据”，将他最后一丝生路彻底斩断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样对他？！凭什么真相可以被如此肆意地扭曲？！凭什么他就要承受这一切？！
滔天的恨意如同海啸，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却找不到任何出口。他想嘶吼，想毁灭，想将这一切虚伪和肮脏都撕碎！但身体像被一座大山死死压住，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有那剧烈的情感在枯竭的躯壳内无声地咆哮，几乎要将他从内部彻底撕裂！
就在这时。
房间的门锁，再次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纤细的身影，端着一个放着药品和纱布的托盘，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是一个年轻的小女佣，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明显的紧张恐惧。
她显然是奉命来给江熠做初步处理的。
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有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地上那团模糊的、散发着血腥气的黑影轮廓。
小女佣吓得手都在抖，托盘上的器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哆哆嗦嗦地靠近，几乎不敢低头细看，只是凭着本能，蹲下身，准备用蘸了消毒水的棉签去擦拭那惨不忍睹的伤口。
她的手腕，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不稳，手中那瓶打开的深色消毒药水猛地一倾——
冰凉的、刺激性极强的液体，如同骤雨般，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泼洒在江熠背部纵横交错的伤口上！
“嗤——”
仿佛热油浇在冰火上！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尖锐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麻木和屏障！沿着每一根神经末梢，疯狂地冲入大脑！
“呃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猛地从江熠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野兽濒死般的绝望和痛苦，几乎要震破这狭小房间的四壁！
小女佣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手中的托盘“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药品纱布滚落一地。她连滚带爬地后退，撞在门上，脸色惨白如同见了鬼，然后猛地拉开门，疯了一样地逃了出去！
房间里。
江熠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弓起、又重重砸回地面！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酷刑！
那泼洒的消毒水，像是点燃了引信，将他体内所有压抑的痛苦、所有冰冷的绝望、所有滔天的恨意……全部引爆！
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血红色的、疯狂旋转的、充斥着无数张扭曲面孔的地狱图景！
父母的冷眼！江辰的伪笑！林墨的决绝！宾客的鄙夷！皮鞭的呼啸！冰冷的锁门声！还有那句……“我相信证据”！
所有的一切，最后都汇聚成那盆泼向他伤口、带来这极致痛苦的消毒水！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往往不是最重的。而是最恰到好处的。最冰冷的。最猝不及防的。
在这毁灭性的剧痛和恨意的巅峰。
江熠猛地睁大了眼睛！
瞳孔缩紧到了极致，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片血红的虚无。
他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剧烈喘息。
意识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弦。
然后。
咔嚓一声。
彻底断裂。
世界。归于彻底的黑暗。
唯有那枚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几乎要嵌入骨血中的银戒，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冰冷的触感。
像一座小小的、冰冷的墓碑。埋葬了所有过往。也……无声地铭刻了。所有的新仇与旧恨。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