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鞭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皮肉被抽打的沉闷声响,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林墨的喉咙。她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在黑暗中给予她笨拙温暖的身影,此刻像一块破布般瘫在冰冷的地上,承受着一下又一下残酷的鞭挞。
每一鞭落下,她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一下,仿佛那鞭子是抽打在她的灵魂上。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要支撑不住。
她看到江熠最初那一下剧烈的抽搐,听到那声被堵死的、短促到几乎不存在的哀鸣,然后,他便彻底没了声息,只有身体在鞭子的力道下发出无意识的、轻微的震颤。
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窜入她的脑海,带来一阵灭顶的恐惧和冰冷。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嘴唇翕动着想喊“停下”,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理智和情感在她脑中疯狂地厮杀。
那支录音笔里笨拙而温柔的声音……阳光下江辰完美无缺的关怀和此刻“痛心疾首”的表演……江熠最后看她时那双死寂的、带着嘲讽的眼睛……那些“确凿”的物证——碎屑、钓线、布料、血迹……父母滔天的怒火和决绝……所有宾客那鄙夷、确信的目光……
哪一个才是真的?她该相信什么?
混乱和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仿佛被困在漆黑的暴风雨中心,四周都是雷霆和巨浪,却没有一个可以抓住的浮木。
“啪!”“啪!”
鞭刑还在继续。冷酷,机械,毫不留情。
江震霆面无表情,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行刑。沈玉茹已经背过身去,肩膀微微抖动,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江辰依旧低着头,扮演着悲伤欲绝、无力回天的好兄长。
没有人喊停。似乎所有人都认同了这场残酷的刑罚。
林墨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刺痛感让她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她不能开口。她凭什么开口?以什么立场开口?一个差点被江熠“纠缠”的受害者?一个外人?她的话谁会听?只会让场面更加混乱,让她自己也卷入这场可怕的漩涡,甚至……可能牵连到辰哥。
对,辰哥……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看向江辰。此刻,只有辰哥是清晰的,是可靠的,是唯一能给她答案和安全感的人。
她看到江辰微微抬起了头,目光与她有一瞬间的交汇。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沉痛的无奈,还有一丝对她“受惊”的担忧和安抚。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她摇了摇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似乎是:“别怕,没事的。”
这个细微的互动,像一剂强心针,暂时压下了林墨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辰哥都说没事了……他那么善良,那么心疼弟弟,如果真的有冤屈,他一定会拼死阻止的……他没有阻止,是不是意味着……证据真的确凿无误?江熠真的……罪有应得?
是啊,证据……那么多证据,一环扣一环,怎么可能是假的?难道所有人都看错了吗?难道江伯伯江伯母,会故意冤枉自己的亲生儿子吗?难道辰哥,会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冤枉吗?
理智的天平,再次重重地倾向了那一边。那支录音笔带来的微弱动摇,在眼前这血腥而“正义”的审判场面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合时宜。
她努力说服自己,试图将心底那丝怪异的不安和刺痛强行压下。对,要相信证据,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不能感情用事。江熠之前的那些行为,本就可疑……他或许,真的就是那样一个人……只是她曾经被蒙蔽了……
就在她内心激烈斗争、几乎要将自己逼疯的时候,鞭刑终于停止了。
五十鞭。一鞭不少。
行刑的护卫面无表情地收起皮鞭,退到一边。地板上,那个身影一动不动,背部的西装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黏在模糊的血肉上,惨不忍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整个宴会厅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冷酷的家法震慑住了。
江震霆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如同死尸般的江熠,眼中没有半分动容,只有彻底的厌弃和清理门户后的冰冷快意。他转向众人,声音恢复了某种掌控一切的威严,尽管带着一丝疲惫:“家教不严,让各位见笑了。今日之事,还望各位……”
他的话未说完。
地上那个本该昏死过去的人,却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破碎的吸气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再次聚焦!
江熠竟然……还没完全失去意识?
只见他极其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动了动被血污沾染的手指,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松开。他的头微微偏了一下,沾满鲜血和灰尘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
那眼神涣散、空洞,失去了所有焦距,却仿佛凭着本能,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
最后,竟然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林墨所在的方向。
那双几乎看不到生气的、破碎的眼睛,隔着人群,空洞地“望”着她。
没有怨恨,没有指责,没有祈求。只有一片无尽的、死寂的虚无。和一种……仿佛最后什么东西也彻底熄灭了的……绝望。
就像在便利店那天晚上,他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只是这一次,更加彻底,更加冰冷。
林墨的心脏像是被那眼神瞬间刺穿了!剧烈的疼痛让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下去。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看她?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江辰一步上前,恰到好处地挡住了江熠看向林墨的视线。他脸上带着沉痛和决绝,对着护卫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他带下去!找个医生看看,别真的死在这里,脏了地方!”
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急于处理掉麻烦的急躁。
护卫立刻上前,粗鲁地将地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架了起来。江熠的头无力地垂下,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死前的最后回光返照。
“等等。”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
是林墨。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只觉得如果再不做什么,如果就这样看着他就这样被像垃圾一样拖走,她可能会疯掉。
所有人再次看向她。
江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和警告,但面上依旧是担忧:“墨墨?怎么了?别怕,事情已经结束了。”他试图安抚她,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林墨却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她向前走了两步,脸色苍白得像雪,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个被架着的、失去意识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宴会厅里:
“表……手表还没有找到。”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既然……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林墨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强迫自己冷静,试图为自己这突兀的举动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也像是要彻底说服自己,“是不是应该……让他说出手表藏在哪里?毕竟……那是江伯伯很看重的东西,也是……赃物。”
她说出了“赃物”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刀片一样割过她的喉咙。
江辰眼底的寒光一闪而逝,他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种“何必再多此一举”的疲惫:“墨墨,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关心这个?一块表而已,丢了就丢了,重要的是……”
“我想知道!”林墨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固执和激动。她看着江辰,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坚持,“我想知道他把表藏到哪里去了!我想亲耳听到!不然……不然我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看到的“证据”,我选择的“信任”,到底是不是对的?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但眼神里的挣扎和痛苦却泄露了一切。
江辰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沉默了几秒,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失望”和“理解”的表情,最终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下来:“好吧。既然你想知道。”
他转向那两个架着江熠的护卫,冷冷道:“弄醒他。”
一盆冰水混杂着冰块,毫不留情地泼在了江熠血肉模糊的背上!
“呃啊——!”
一声极其惨烈、完全不似人声的痛苦嘶鸣从江熠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猛地弹动了一下,身体剧烈地痉挛,意识被这极致的酷刑强行拉扯回来,又被巨大的痛苦瞬间淹没。
林墨吓得猛地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几乎要尖叫出来!她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
江熠的头艰难地抬起,脸上毫无人色,汗水、血水和冰水混合在一起,不断地往下滴落。他的眼睛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瞳孔涣散,呼吸急促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
“说!”江辰的声音冰冷无情,在他耳边响起,“表,藏在哪里了?”
江熠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说!”江辰厉声催促。
“……不……知……道……”极其微弱、破碎、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三个字。
“还在嘴硬!”江震霆暴怒的声音响起。
林墨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看着江熠那副惨不忍睹、却依旧“顽固”的模样,心底最后那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希望,终于彻底破灭。
够了。真的够了。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的挣扎和痛苦已经被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清醒”所取代。
她缓缓上前一步,目光不再看江熠,而是看向江震霆和江辰,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拉开距离的疏离:
“江伯伯,辰哥。”“既然他不肯说,那就算了。”“我相信……证据。”“我相信……你们看到的,就是事实。”
“证据”。“事实”。
这两个词,像最终判决,从她口中说出,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她选择了立场。她站在了“证据”这一边。站在了江家这一边。站在了……江辰这一边。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仿佛听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彻底碎裂了。空荡荡的,只剩下冰冷的回响。
江辰看着她,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满意的神色,虽然很快被沉痛覆盖。江震霆冷哼一声,似乎觉得她早该如此。沈玉茹也回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而地上那个刚刚经历过冰水酷刑、意识在痛苦中浮沉的人。
在听到她那句“我相信证据”时。
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随即,那最后一丝强撑着的力气仿佛也彻底流失。
他的头猛地垂了下去。再无任何声息。
仿佛终于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溺毙于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林墨别开脸,不再去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她相信证据。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只是为什么……心口的位置。会这么冷。这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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