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咆哮撕裂了林家庄园虚假的宁静。深灰色的跑车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冲出雕花铁门,将那片充斥着崩溃哭声和残酷真相的阳光花房狠狠甩在身后。
车内,死寂无声。只有江熠指节因过度用力握住方向盘而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得像在砸击铁砧的跳动声。窗外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林家别墅的轮廓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可那支银色录音笔冰冷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他的掌心。林墨崩溃的呜咽、前世自己笨拙深情的誓言、还有那句“你的心……到底有多瞎”,混杂在一起,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刚刚重铸的、冰冷的灵魂壁垒。
恨意,在确认了林墨彻底的愚蠢和轻信后,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沉淀得更加浓稠,更加冰冷。那是一种彻底死心后的、带着毁灭余烬的恨。胃部的隐痛又悄然浮现,像一条潜伏的毒蛇,提醒着他这具年轻身体里埋藏的定时炸弹。
他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家”。那个用金钱堆砌、用谎言粉饰、用偏心支撑的华丽囚笼。方向盘一打,跑车驶向了市中心一处安保森严的高级公寓。这是他成年后用母亲沈玉茹“施舍”的零花钱购置的产业之一,前世几乎闲置,如今却成了他唯一能暂时喘息的孤岛。
指纹解锁,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是顶级新风系统过滤后、带着一丝无机质冰冷的空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帝国首都永不落幕的璀璨夜景,灯火辉煌,车流如织,一片虚假的繁华盛景。
江熠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又冰冷的世界。他没有开灯,任由窗外流动的光影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投下明明灭灭的斑驳。他脱下昂贵却如同枷锁的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意大利定制的沙发上,扯开领带,像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他走到落地窗前,颀长的身影融入窗外的光影里,显得孤绝而冰冷。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玻璃,倒映出的那张年轻俊美的脸,此刻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复仇的火焰在胸腔里无声燃烧,却烧不出半点暖意,只留下冰冷的灰烬和更深的寒意。
他需要力量。需要彻底斩断过去、真正独立的力量。依附于江家,永远只是砧板上的鱼肉。前世江辰能轻易掐灭他所有努力的曙光,根源就在于他从未真正脱离那个偏心的牢笼。
手机在寂静中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刺眼的光。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沈玉茹。
江熠盯着那个名字,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前世病榻上,就是这个号码的主人,派管家送来轻飘飘的支票,说着虚伪的“好好养病”。他甚至能想象出此刻电话那头,沈玉茹脸上那副精心修饰过的、混合着被冒犯的委屈和施舍般宽容的表情。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一遍又一遍,像一只令人厌烦的苍蝇。
最终,江熠面无表情地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小熠?!”沈玉茹刻意拔高、带着明显焦灼和不满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刺破了公寓的寂静,“你跑哪儿去了?!一声不响就离开家,电话也不接!你想急死妈妈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表演性质的担忧,背景里似乎还能听到江震霆压抑着怒火的低沉训斥。
江熠沉默着,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片虚假的繁华上,仿佛电话那头的喧嚣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小熠?你说话呀!”沈玉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演技精湛,“是不是还在生妈妈的气?妈妈给你钱是心疼你,想让你高兴!你怎么能……怎么能那样对妈妈?支票都掉地上了!你知不知道妈妈多伤心?你爸爸也气坏了!快回来,跟妈妈认个错,这事儿就过去了,啊?”
认错?江熠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为撕碎那代表施舍和羞辱的支票认错?为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地狱认错?
“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平静得可怕,“我暂时不回去了。”
电话那头明显一滞,随即是沈玉茹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不回来?!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你的家!你能去哪儿?是不是又去找那个林墨了?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那是你哥的未婚妻!你不要……”
“跟她没关系。”江熠冷冷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表演,语气斩钉截铁,“我只是需要静一静。”
“静一静?家里不能静吗?有爸爸妈妈在,有哥哥在,你有什么心事不能跟家里人说?”沈玉茹的声音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掌控欲和不被理解的委屈,“小熠,你是不是在外面听了什么闲话?是不是有人挑拨离间?你告诉妈妈,妈妈给你做主!”
“没人挑拨。”江熠的声音依旧冰冷,“是我自己,看清了一些事。”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看清了这个‘家’。”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沈玉茹似乎被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冰冷和疏离惊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好了,我累了。”江熠不再给她继续表演的机会,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就这样。”
“小熠!你等等!喂?喂?!”沈玉茹焦急的呼唤被江熠干脆地掐断。
世界重归寂静。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像一只闭上了的、虚伪的眼睛。
江熠将手机随手扔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走到巨大的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和刺痛。
他需要钱。大量的钱。启动资金,是他挣脱枷锁的第一步。他走到书房,打开电脑,调出自己名下所有的账户信息。前世作为被边缘化的江家二少,他名下能动用的资产有限,除了几处房产和零散的投资,主要就是沈玉茹这些年陆陆续续“给”他的“零花钱”和“生日礼物”积攒下来的一笔存款,数额不小,但离他的目标还差得远。
他的目光落在了屏幕上几项前世记忆里、在接下来几个月会爆发出惊人潜力的新兴产业投资上。这是他重生带来的唯一“金手指”——对未来的先知。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冰冷的屏幕上,一串串交易指令被果断地发出。账户里的数字开始剧烈地跳动、重组。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赌的是他前世临死前最后看到的财经新闻碎片,赌的是他对命运的复仇决心!
处理完这一切,窗外的天光已经蒙蒙亮。城市的喧嚣开始苏醒。江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胃部的隐痛再次变得清晰。他走进浴室,冰冷的水流冲刷在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上,试图洗去一夜的纷扰和灵魂深处的寒意。
当他换上一身干净利落的休闲装,再次站到落地窗前时,眼神已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更加坚硬的决心。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不是沈玉茹,而是一个陌生号码。江熠微微皱眉,划开接听。
“二少爷,”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恭敬却难掩疏离的声音传来,是江家的老管家陈伯,“老爷和夫人请您务必回家一趟。有重要的事情……是关于林小姐的。”
林墨?江熠的眸色瞬间又冷下几度。那个女人,还有什么事能扯到他头上?是去哭诉他的“残忍”?还是江辰又编造了什么新的剧本?
“知道了。”江熠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直接挂断。
他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重要的事?关于林墨?看来,那支录音笔的余波,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地荡回了那个“家”。
也好。既然躲不过,那就去面对。正好,他也需要去拿回一些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那些被遗忘在江家主宅书房里、关于他母亲遗物的文件。前世直到死,他都没能拿回那些东西,那是他生母留下的、唯一不属于江家的印记。
他拿起车钥匙,再次踏入那片虚假的晨曦之中。
推开江家别墅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熟悉的、混合着昂贵熏香和早餐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家”的温馨假象。餐厅里,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
早餐似乎刚刚结束。佣人正在无声地收拾着精致的骨瓷餐具。沈玉茹和江震霆坐在主位附近,脸色都不太好看。沈玉茹眼圈微红,像是哭过,看到江熠进来,立刻别过脸去,带着一种受伤的、需要被哄的姿态。江震霆则沉着脸,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紧锁,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而江辰,依旧坐在他最习惯的位置上,穿着熨帖的衬衫,姿态从容优雅,正慢条斯理地用银勺搅动着杯中的咖啡。阳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完美得无懈可击。看到江熠进来,他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兄长的责备。
“小熠,你总算回来了。”江辰放下勺子,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包容的无奈,“你看看你,把妈妈气成什么样了?昨晚一夜都没睡好。”他看向沈玉茹,眼神充满关切,“妈,您别难过了,小熠这不是回来了吗?他年纪小,一时冲动,您别跟他计较。”
沈玉茹闻言,像是得到了某种支持,带着哭腔哼了一声,依旧不看江熠,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震霆重重地将手中的文件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射向江熠,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浓浓的厌烦:“混账东西!还知道回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江熠面无表情地站在餐厅入口的阴影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对眼前的“家庭伦理剧”无动于衷。他的目光扫过沈玉茹刻意展示的委屈,掠过江震霆的怒火,最后停留在江辰那张完美无瑕、写满“兄友弟恭”的脸上。
虚伪。令人作呕的虚伪。
“爸,您消消气。”江辰适时地扮演着和事佬,起身走到江震霆身边,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姿态恭敬又带着亲昵,“小熠也不是故意的。他昨天……大概是心情不好,又去了林家,可能跟林墨闹了点不愉快,这才……”他恰到好处地停顿,将矛头隐晦地引向了林墨,也暗示了江熠的“不懂事”和“惹是生非”。
沈玉茹立刻像是找到了罪魁祸首,猛地转过头,带着迁怒的愤恨瞪向江熠:“又是为了那个女人?!江熠!你还有没有点出息!为了个不要你的女人,回家冲你妈撒气?!我生你养你,就换来你这样对我?!”
江熠的胃部猛地一阵抽搐,尖锐的痛楚让他脸色更白了一分。他强忍着,没有理会沈玉茹的控诉,目光冰冷地看向江震霆:“叫我回来,什么事?”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江震霆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了,猛地抓起桌上那份文件,狠狠摔向江熠!
文件在空中散开,雪白的纸张如同折翼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其中几张,打着旋,落在了江熠脚边的光洁地砖上。
江熠的目光落下。
最上面一张,赫然是林氏集团的LOGO。文件抬头清晰印着一行加粗的黑体字:
《关于取消江熠先生与林墨小姐婚约意向的告知函》
下面几行官方而冰冷的措辞,大意是鉴于近期发生的一些“不愉快事件”和“双方意愿”,林氏正式通知江家,此前口头约定的两家联姻意向作废。落款处,是林父龙飞凤舞的签名,日期就在昨天下午——也就是江熠离开林家花房后不久!
“看看!你干的好事!”江震霆的怒吼如同炸雷,在餐厅里回荡,震得水晶吊灯似乎都在轻颤,“林家的正式通知!你满意了?!为了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把江家的脸都丢尽了!你到底在林家做了什么?把林墨气成那样?林董电话里语气冷得像冰!你知道这会给江氏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吗?!”
沈玉茹也尖叫起来,指着江熠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和“家族利益受损”的恐慌而尖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那个女人害的!江熠,你这个孽障!为了个女人,连家族的脸面都不要了!你哥好不容易……”她的话被江辰一个安抚的眼神及时制止了。
江辰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和担忧,仿佛真心为弟弟和家族惋惜:“小熠,你怎么能……唉,我知道你对林墨有感情,但事已至此,强求不得。你昨天……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做了什么让她难堪的事?不然林叔叔怎么会……”他欲言又止,将“过错”和责任,巧妙地、不容置疑地,全部推到了江熠身上。仿佛林家的退婚,完全是江熠因爱生恨、行为失当造成的恶果。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指责、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了江熠身上。父母愤怒于他丢了家族的脸面,江辰则扮演着痛心疾首又不得不主持大局的“好兄长”。餐厅里,沈玉茹的哭诉、江震霆的怒斥、江辰看似劝解实则煽风点火的叹息,交织成一张名为“家庭”的、令人窒息的网。
江熠静静地站在风暴中心,脚下散落着宣告“婚约”作废的冰冷文件。他看着眼前这三张愤怒、委屈、伪善的脸,看着这出由至亲联手演出的、荒诞绝伦的闹剧。
胃部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疯狂地搅动、撕扯。冷汗沿着额角滑落。
可他的脸上,却缓缓地、缓缓地浮现出一个冰冷的、带着极致讽刺的笑容。
那笑容无声,却比任何怒吼都更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态度。
冰冷的家,虚伪的笑。地狱重临,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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