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那夜的喧嚣和虚伪,如同粘稠的污油,附着在江熠的感官上,久久不散。江辰最后那爆发的大笑和冰冷审视的眼神,像毒蛇的信子,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胃部的隐痛成了他重生的忠实伴侣,时轻时重,提醒着他这具年轻躯壳下潜藏的危机和不容松懈的警惕。
他没有再回江家主宅,彻底将自己封闭在市中心那间冰冷的公寓里。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依旧昼夜不息地运转,繁华盛景与他内心的荒芜形成尖锐对比。他像一头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孤狼,在寂静中积蓄力量,磨砺爪牙。
大部分时间,他沉浸在那台连接着海外服务器的笔记本电脑前。屏幕上是不断跳动的K线图和复杂的财务报表。重生带来的先知,是他目前最锋利的武器,也是他脱离江家掌控的唯一希望。他精准地操作着那个离岸账户,如同最冷静的猎手,在全球金融市场的波动中攫取着惊人的利润。冰冷的数字不断累加,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掌控感,暂时压下了胸腔里日夜焚烧的恨意。
偶尔,他会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拿起书桌上那个暗红色的旧首饰盒。指尖拂过母亲温婉的眉眼,那枚简单的银戒,还有那份信托基金的文件。这些微薄的遗物,是他在这个冰冷世界上,除了仇恨之外,仅存的、与“温暖”相关的凭证。它们无声地提醒着他,自己从何处来,以及,必须要向何处去。
手机屏幕偶尔会亮起,大多是沈玉茹锲而不舍的来电和充斥着抱怨、指责与“关爱”质问的冗长信息。江熠一概无视。偶尔也会有赵磊之流发来的、看似邀请实为试探的聚会信息,他也只回以最简短的拒绝。
他知道,江辰绝不会因为“云顶”那次的短暂交锋就偃旗息鼓。那看似被巧妙化解的冲突,实则更像是在平静湖面投下巨石,只会让水下潜伏的猎食者更加警惕和凶狠。他在等,等江辰下一步的动作。那条毒蛇,一定会再次露出獠牙。
时机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这天下午,江熠正在分析一支即将因重大利好消息而暴涨的冷门股票,公寓的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急促,连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江熠动作一顿,眼神瞬间锐利。知道他这个住处的人寥寥无几。他合上电脑屏幕,走到门厅,透过可视门禁看了一眼外面。
站在门外的,是江震霆的首席秘书,王哲。一个四十岁左右、永远穿着笔挺西装、表情一丝不苟的男人。他是江震霆最信任的心腹之一,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江震霆的意志。此刻,王秘书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公式化的严肃。
江熠打开门,没有让开通道,只是用身体挡住了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王秘书,有事?”
“二少爷。”王秘书微微躬身,礼仪无可挑剔,声音平稳无波,“董事长请您立刻回集团总部一趟,有重要事务需要您处理。”
“重要事务?”江熠挑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江氏集团的核心业务从来与他无关,江震霆更是严防死守,生怕他沾手一分。此刻突然说有“重要事务”需要他处理,荒谬得可笑。
“是的。”王秘书像是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依旧一板一眼地答道,“是关于您之前跟进过的,与‘星晖科技’的那个小型合作项目的后续事宜。项目出现了一些……亟待解决的遗留问题,董事长希望您亲自去处理清楚。”
星晖科技?
江熠的记忆深处,被这个几乎遗忘的名字触动了一下。那确实是他大半年前,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毫无用处,在江氏边缘部门挂职时,偶然接触并极力促成的一个小型技术合作项目。项目不大,甚至有些不起眼,但当时他投入了极大的热情,看好其核心技术潜力。然而项目刚启动不久,就被江辰以“资源整合”为由,轻描淡写地划归到了他自己的管辖部门之下,美其名曰“减轻弟弟负担”。江熠当时虽有不满,但在父母“要以大局为重”、“兄弟齐心”的训导下,最终选择了沉默。
一个早已被江辰接手、甚至可能已经完成或终止的项目,此刻突然冒出“遗留问题”,还需要他这个早已被踢出局的“前负责人”去处理?
陷阱的味道,几乎毫不掩饰。
江熠的目光落在王秘书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上,试图找出一丝端倪,但对方如同戴着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他沉默了几秒,胃部的隐痛似乎又隐约躁动起来。
“我知道了。”他最终淡淡开口,“稍等,我换件衣服。”
半小时后,江熠的车驶入了江氏集团总部的地下停车场。高耸入云的江氏大厦,如同钢铁与玻璃铸就的冰冷巨塔,象征着无上的权力和财富,也象征着压在他前世今生之上的、令人窒息的家族阴影。
乘坐高管专属电梯直达顶楼董事长办公室所在楼层。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匆忙走过的、衣着光鲜的精英职员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咖啡和昂贵香水的混合气味,以及一种无形的、紧张高效的工作氛围。沿途遇到的人,认出他后,无不露出惊讶、探究或隐含轻视的眼神,然后迅速低下头,恭敬地喊一声“二少爷”,便匆匆避开。
江震霆的办公室占据了整整半层楼。厚重的双开红木门紧闭着,门外是王秘书的工位和小型会客区。
王秘书示意江熠稍等,然后内线通话请示后,才为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办公室极其宽敞,视野开阔,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震撼的城市天际线。室内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昂贵却毫无温度。江震霆并没有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而是背着手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他的“帝国”。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不悦的威严。
“董事长。”江熠站在办公室中央,语气疏离得像在称呼一个陌生人。
江震霆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了一圈,像是评估一件有瑕疵的商品,最终定格在他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厌弃:“星晖项目的烂摊子,怎么回事?”
他甚至没有一句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咄咄逼人。
“我不清楚。”江熠平静地回答,“这个项目后期由大哥的部门全权负责,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了。”
“不清楚?”江震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火,他几步走回办公桌后,抓起一份文件狠狠摔在桌面上!“你自己看看!星晖那边发来的正式函件!指控我们项目组在技术评估阶段涉嫌窃取他们的核心算法数据!现在人家要追究法律责任!项目当初是你力主推动的,最初的接洽、评估也是你负责的!你现在跟我说不清楚?!”
江熠的心猛地一沉。窃取商业机密?这可是足以毁掉一个人职业生涯甚至引来牢狱之灾的重罪指控!他上前一步,拿起那份文件快速浏览。
函件措辞严厉,有理有据地指出在某个特定时间节点,江氏项目组(当时确实由江熠负责)的访问日志存在异常,疑似违规拷贝了远超评估所需范围的技术资料。而后续市场上一家刚刚崛起、势头迅猛的新兴公司推出的产品中,竟出现了与星晖核心技术高度相似的模块。函件最后暗示,如果江氏不能给出合理解释并严惩责任人,他们将立即采取法律行动,并公之于众。
文件末尾,还附了几页技术日志的截图作为“证据”,那个异常访问的时间点,恰好就是江熠负责项目的时期。一切看起来“证据确凿”,逻辑链“完美”得可怕。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攀升。江熠瞬间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遗留问题”,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瞄准了他过往经历的死角、要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构陷!江辰接手项目后,恐怕早就暗中动了手脚,篡改了日志,埋下了这颗雷,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引爆。而自己与林家闹翻、与家庭决裂的当下,无疑就是最好的时机。既能除掉自己这个“碍眼”的弟弟,又能将他彻底踩入泥泞,永世不得翻身!
“这些访问日志可以伪造。”江熠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江震霆,声音依旧竭力保持平静,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震怒,“我当时的所有操作都符合流程规范,绝没有窃取任何数据。这是诬陷。”
“诬陷?”江震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白纸黑字的证据摆在这里!星晖那边咬死了是我们的人干的!你说诬陷就是诬陷?!江熠,你是不是觉得江家能永远替你擦屁股?!上次是林家,这次又是商业窃密!你到底还要给江家惹多少麻烦?!丢多少脸?!”
他的怒吼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充满了对一个“麻烦制造者”的极致厌烦和不信任。在他的认知里,或者说在他愿意相信的“事实”里,江熠就是一个因为嫉妒和不甘而不断惹是生非、甚至可能铤而走险的逆子。
“我没有做。”江熠重复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我需要查看服务器原始的、未经改动的完整日志,还有当时所有的监控记录和通讯备份。”
“查看?你还想兴师动众,闹得人尽皆知吗?!”江震霆厉声打断他,眼神冰冷,“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件事压下去!保住江氏的声誉!星晖那边提出可以私下和解,但前提是,必须由主要责任人——也就是你,承担全部责任,公开道歉,并永久离开相关行业!”
他盯着江熠,语气不容置疑,仿佛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最终判决:“我已经让法务部去对接了。你立刻准备一份辞职信和道歉声明,承认是你个人行为失当,一时糊涂,与江氏集团无关。之后,我会安排你出国待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出国?避风头?说得真好听。不过是流放,是让他彻底消失,坐实这项莫须有的罪名,从而保全江辰、保全江氏的“清白”!
巨大的荒谬感和刺骨的寒意席卷了江熠。他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是自己父亲的男人,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为了“大局”而牺牲他的决绝,前世被抛弃、被遗忘在病床上的冰冷记忆再次汹涌而来。
胃部的绞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尖锐的疼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弯下腰去。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
江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高定西装,神情凝重,眉头微蹙,一副刚刚得知噩耗、忧心忡忡的模样。
“爸,我刚开完会就听说星晖那边……”他话说到一半,看到站在那里的江熠和桌上散落的文件,立刻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小熠,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星晖指控的事情……真的是你做的?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啊!”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兄长”的失望和“不敢置信”。
江熠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江辰!
四目相对。
江辰的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得逞的冰冷笑意和恶毒的快意,尽管他脸上依旧堆满了“担忧”和“沉痛”。
“大哥,”江熠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身体的不适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淬毒的寒意,“这件事,谁做的,谁心里最清楚。”
江辰脸上立刻浮现出被冤枉的委屈和无奈,他看向江震霆:“爸,您看这……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责怪小熠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尽快平息星晖的怒火,保住公司的声誉。小熠还年轻,一时行差踏错也是有可能的,只要他肯认错改正,我们……”他扮演着顾全大局又爱护弟弟的好兄长,每一句话都在将“罪名”更牢地钉在江熠身上。
“够了!”江震霆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显然对江熠“执迷不悟”的态度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就按我说的办!江熠,立刻准备辞职和道歉!王秘书会监督你!在你准备好之前,不准离开公司!”
说完,他不再看江熠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重新坐回宽大的办公椅后,拿起另一份文件看了起来,下了逐客令。
江辰走到江熠身边,看似好意地想拍拍他的肩膀,声音压低,带着虚伪的叹息:“小熠,听爸的话,别倔了。承认错误没那么难,哥会帮你打点好后面的事情,尽量让你……”
江熠猛地挥开了他的手!动作之大,带起一阵风!
他死死盯着江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毁灭性的暴戾和恨意!胃部的剧痛和眼前的绝境,像两只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眼睛,将江辰那张虚伪的脸牢牢刻印在灵魂深处。
然后,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办公室里的任何人,挺直了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象征着权力和冷酷的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里面那令人作呕的虚伪和冷酷判决。
走廊里冰冷的光线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王秘书无声地出现在他身边,像一个冰冷的监工。
恶意已然图穷匕见。冰冷的网,正毫不留情地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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