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合拢，如同监狱的门闸落下，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门外走廊的光线苍白冰冷，照在江熠毫无血色的脸上。胃部的绞痛如同有钢针在腹腔内疯狂搅动，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后背，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站姿，不让自己的身体因为剧痛和滔天的愤怒而颤抖倒下。
王秘书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幽灵，无声地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位置，脸上依旧是那副公式化的严肃表情，眼神却像监控探头一样锁定着他。“二少爷，请跟我来。您的临时办公室已经准备好了，相关文件也会很快送过去。”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安排一场普通的会议。
江熠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刺得肺管生疼。他抬起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跟着王秘书，一步步走向走廊深处一间闲置的小型会议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胃部的抽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被“请”进了这间临时囚笼。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台电脑。窗户对着另一栋大厦的灰色墙体，视野逼仄压抑。王秘书替他关上门，没有离开，而是像门神一样守在了外面。软禁。名副其实的软禁。
电脑屏幕是亮的，登录界面已经打开。旁边放着一台崭新的打印机和一叠空白的A4纸。目的明确得可笑——逼他立刻写下那份“认罪书”和“辞职信”。
江熠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双手死死按住抽痛不已的胃部，额角的冷汗汇聚成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闭上眼，前世被病痛折磨、被所有人抛弃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与此刻的困境交织重叠，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血丝如同蛛网，但那深处燃烧的，却是比疼痛更炽烈的冰冷恨意和决绝。他艰难地直起身，手指颤抖着打开电脑自带的记事本软件。
白色的编辑界面，像一个等待填入供词的审判书。
他缓缓抬起手指，落在键盘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激灵了一下。真的要写吗？承认那莫须有的罪名？背负着窃取商业机密的污名，被彻底驱逐，如丧家之犬般“出国避风头”？让江辰的阴谋彻底得逞？让江震霆和沈玉茹再次如愿以偿地牺牲掉他这个“麻烦”？
不。绝不！
指尖在键盘上空悬停了几秒，然后猛地落下！
但他敲出的，却不是认罪的话语，而是一串串代码指令！他利用管理员权限（江震霆大概忘了，早年为了“激励”他，曾给过他一个权限不低的测试账号），试图绕过层层封锁，接入集团内部服务器的底层日志系统！他要知道真相！要找到被篡改的痕迹！要抓住江辰的把柄！
汗水不断从额角渗出，滴落在键盘上。胃部的剧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只手在里面疯狂地攥紧、扭转，几乎要让他呕吐出来。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因为用力咬紧而失去了所有血色。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常人无法看懂的字符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外寂静无声，王秘书像一尊雕塑般守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光芒透过狭窄的窗户，在室内投下诡异变幻的光影。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被拦截、被更高的权限否决。江氏集团的网络安全系统如同铜墙铁壁，显然早已被特别加固过，针对的就是他可能进行的任何“垂死挣扎”。江辰既然布下了这个局，就绝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给他钻。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一次次撞击铁壁的过程中，渐渐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更深的绝望。
“砰！”
江熠的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指骨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胃部和内心的万分之一。
门外立刻传来王秘书刻意的咳嗽声，像是在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也像是在警告他不要做无谓的事情。
江熠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阵阵发黑。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硬的走不通。江辰不会给他留下任何反击的证据。
难道……真的只剩下屈服这一条路？像前世一样，任由他们摆布，被打落尘埃？
不！他重活一世，绝不是为了重复前世的命运！
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然爬上他的心间。
既然他们想要他“认罪”，想要他“放手”……那他就“认”给他们看！他就要“放手”给他们看！
但这“认罪”和“放手”，必须按照他的方式来！必须成为他反击的第一步，而不是终结！
他再次坐直身体，脸上的痛苦和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令人心寒的平静。他新建了一个文档。
指尖落在键盘上，这一次，敲击的动作稳定而迅速，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辞职信】【致江氏集团董事会：】【本人江熠，因个人原因，无法继续胜任目前工作，即日起辞去在江氏集团的一切职务……】
【道歉声明】【致星晖科技有限公司：】【就此前项目合作中因本人个人行为失当所造成的误解与困扰，本人深表歉意……愿承担一切相应责任……】
他没有过多辩解，也没有激烈反抗，甚至用一种近乎公式化、堪称“光棍”的语气，承认了所有指控。言辞之间，甚至带着一丝令人玩味的、仿佛迫不及待要甩脱麻烦的“爽快”。
写完后，他甚至没有检查，直接点击了打印。打印机发出嗡嗡的声响，吐出那两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
他拿起笔，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破纸面，带着一种冰冷的力度。那两个字，不再是他的名字，而是一个宣告，一个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印记。
他拿着那两份文件，猛地拉开会议室的门。
王秘书似乎有些意外他的速度，但很快恢复平静，伸手来接：“二少爷，给我就好，我会转交董事长……”
江熠却避开了他的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沙哑却清晰：“我要见董事长。亲自交给他。”
王秘书皱了皱眉，似乎想拒绝，但看着江熠那双深不见底、平静得有些诡异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请稍等。”
几分钟后，江熠再次站在了那间宽敞冰冷、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办公室里。
江震霆依旧坐在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似乎从未离开过。江辰也在，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姿态闲适，看到江熠进来，他放下咖啡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沉重和一丝“惋惜”。
江熠没有看江辰，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将两份文件放在光滑的桌面上，推向江震霆。
“这是您要的东西。”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丝毫情绪。
江震霆拿起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紧锁，似乎对这份过于“爽快”的认罪书有些意外，甚至闪过一丝疑虑。但他很快将那丝疑虑压下，毕竟，这个结果符合他最快的止损预期。他将文件扔回桌上，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早这么懂事，何必闹到这一步！出去以后，安分点，别再给江家惹事！”
江辰也站起身，走到江熠身边，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小熠，你也别太灰心。出去散散心，调整一下心态也好。等风头过去了，哥再想办法……”
江熠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江辰。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江辰那张写满虚伪关心的脸，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失败者的表情。那眼神深处，没有绝望，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莫名心悸的嘲讽和……一种让江辰脊背陡然窜起一丝寒意的决绝。
江辰后面那些假惺惺的“安慰”话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第一次，在这个他一直视为废物、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弟弟眼中，看到了一种让他感到不安的东西。
江熠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人，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他转过身，挺直了依旧因为隐痛而有些僵硬的脊背，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门口。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阻拦他。
他拉开那扇沉重的门，走了出去，然后反手轻轻带上。
“咔哒。”
一声轻响，不重，却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变得极其安静的董事长办公室里。
门内，是短暂的沉默。
江震霆看着合拢的门板，眉头皱得更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琢磨江熠最后那个反常的眼神和过于干脆的态度。
江辰脸上的“沉重”和“惋惜”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疑虑和阴沉。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两份文件又仔细看了一遍。措辞没有任何问题，完全符合要求。可为什么……他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那不像认罪，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宣战？一种迫不及待的……切割？
“他倒是识相。”江震霆最终冷哼一声，打破了沉默，将那份疑虑归咎于江熠的“破罐破摔”，“赶紧把后续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首尾。”
“是，爸。”江辰压下心头的不安，恭敬应道，眼神却愈发阴鸷。他拿出手机，走到窗边，拨通了一个号码，压低声音吩咐：“他签字了……嗯，按原计划进行……媒体那边可以放点风声了……措辞要把握好，突出他个人品行不端，但务必强调这与江氏集团无关，我们已经迅速切割……”
电话那头恭敬应允。
江辰挂断电话，看着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得意的弧度。
就算那小子最后的表情有点邪门又怎么样？大局已定。从此以后，江熠这个名字，将彻底被钉在耻辱柱上，再也无法对他构成任何威胁。而林墨那边……听说她最近情绪不稳，正好借这件事再去“安慰”一下，彻底绝了她对江熠那点残存的、不该有的心思。
完美的计划。
而此刻，江熠正独自一人走进电梯。冰冷的金属轿厢四壁，映出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电梯缓缓下行。
数字不断跳动。
他看着镜面中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的冰寒之下，有一种名为“破而后立”的疯狂，正在悄然滋生。
放手？不，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进攻。
心虚？不，这是埋葬过去、以待新生的开始。
“叮——”一声轻响，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
门缓缓打开。
门外，不知何时，竟然稀稀拉拉地堵着几个扛着相机、拿着录音设备的记者！闪光灯瞬间亮起，刺目的白光猛地照在他毫无防备的脸上！
“江熠先生！听说您因为窃取商业机密被江氏集团开除了是吗？”“您对此有什么想解释的吗？”“这是否与您之前纠缠林墨小姐有关？”“请您回答一下！”
尖锐的问题如同毒针，伴随着咔嚓作响的快门声，瞬间将他包围！
江熠的脚步顿在电梯门口，刺目的闪光灯让他微微眯起了眼。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被突袭的惊慌或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令人琢磨不透的沉寂。
他看着那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的记者，看着他们身后空旷停车场里隐约可见的、属于江辰心腹车辆的影子。
原来，这就是江辰所谓的“按原计划进行”。
不仅要把他踩下去，还要在他离开前，将他彻底撕碎，钉死在道德的十字架上，永世不得超生。
冰冷的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炸开，却化作了他嘴角一抹极其微弱的、近乎虚无的冰冷弧度。
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如同合上了通往过去的最后一道门扉。
而他面前。是无数闪烁着恶意的镜头，和一条早已布满了荆棘与陷阱的、通往未知深渊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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