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的空气混浊冰冷,混杂着汽油味和灰尘的气息。刺目的闪光灯如同银蛇乱舞,将江熠苍白的面容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记者们尖锐的问题像密集的毒针,试图刺破他看似平静的躯壳,攫取他们想要的、能引爆舆论的“真相”。
“江熠先生,请正面回答!窃取商业机密是否属实?”“您被江氏扫地出门,是否因为行为不端早已有之?”“有传言说您因求爱林墨小姐不成而心理失衡,这才铤而走险,是真的吗?”
每一个问题都经过精心打磨,恶毒且引导性极强,显然出自高人之手。江熠甚至能看到人群后方,江辰那个心腹助理正隐在阴影里,对着某个记者微微点头示意。
胃部的绞痛在冰冷的愤怒刺激下,反而诡异地平息了些许,转化为一种更加麻木、更加深沉的寒意。江熠站在原地,没有试图推开人群,也没有开口辩解。他只是微微眯起眼,适应着那令人不适的强光,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扫描仪,缓缓扫过每一张写满贪婪和亢奋的脸。
他的沉默和平静,反而让那些期待他失态、崩溃的记者有些不知所措。预想中的争辩、哭诉或狼狈逃窜都没有发生,眼前的年轻人只是用一种近乎漠然的眼神看着他们,仿佛他们只是一群吵闹的蝼蚁。
就在记者们酝酿着更加恶毒的问题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让开!都给我让开!”
沈玉茹尖利的声音穿透了嘈杂。她拨开人群,猛地冲到了江熠面前,身后还跟着两个一脸紧张的江家保镖。
她今天似乎刻意打扮过,穿着昂贵的香奈儿套装,但妆容却掩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和憔悴。她一出现,立刻就成了新的焦点,闪光灯瞬间集中到了她身上。
“拍什么拍!不许拍!”沈玉茹用手袋挡着脸,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她一把抓住江熠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力道大得惊人,“小熠!你这孩子!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要气死妈妈是不是?!”
她的表演开始了。声泪俱下,痛心疾首,将一个被“不肖子”伤透了心的母亲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妈……”江熠试图挣脱她的手,声音沙哑地低声道。但他刚开口,就被沈玉茹更高分贝的哭诉打断。
“你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沈玉茹眼泪说来就来,扑簌簌地往下掉,她转向记者们,哭得肩膀颤抖,“各位,各位行行好,别再问了!给我们家留点脸面吧!是我和他爸爸没教好他,是我们的错……呜呜呜……这孩子从小就心思重,不服管,我们说什么他都不听……现在闯下这么大的祸,连累家族蒙羞……我……我真是没脸见人了……”
她一边哭,一边用力地捶打着江熠的胳膊,像是在发泄怒火,又像是在向众人展示她的“悲痛”和“无奈”。每一个字,每一滴眼泪,都在无声地坐实着江熠的“罪名”,都在强调着他的“不堪”和“咎由自取”。
江熠的手臂被她掐得生疼,但那疼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他看着眼前这个声泪俱下、口口声声说着“没教好他”、却将所有污水精准泼向他的女人,胃里翻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前世病榻前她那虚伪的眼泪和此刻的表演完美重叠,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记者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兴奋,镜头死死对准了这出“慈母训子”的苦情戏。
“江夫人,请您节哀!能具体说说江熠先生平时有哪些行为不端吗?”“江氏集团是否会追究他的法律责任?”“听说江辰先生一直对这个弟弟爱护有加,是否对此感到非常失望?”
沈玉茹哭得更大声了,仿佛被这些问题戳中了伤心处,几乎要瘫软在地,全靠保镖和依旧死死抓着江熠胳膊的手支撑着:“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问了……求求你们了……阿辰他……他为了这个弟弟不知道操了多少心,背地里不知道替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可这孩子就是不领情啊……呜呜呜……他怎么能这么狠心,这么白眼狼啊……”
她巧妙地将江辰塑造成了一个忍辱负重、却被弟弟无情伤害的完美兄长形象。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入停车场,停在了不远处。后车窗降下,露出了江震霆冰冷严肃的侧脸。他没有下车,甚至没有朝这边看一眼,只是对王秘书低声吩咐了一句。
王秘书立刻小跑过来,对着记者们沉声道:“各位媒体朋友,此事纯属江熠先生个人行为,与江氏集团无关。集团已接受他的辞职,并将依法配合相关调查。鉴于此事对我司声誉造成不良影响,我们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请各位不要聚集在此,影响正常秩序。抱歉。”
官方,冰冷,切割得干干净净。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狠狠捅在江熠身上,将他彻底推出去,成为弃子。
记者们还想追问,但江家的保镖已经开始强硬地清场。沈玉茹也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被保镖搀扶着,哭哭啼啼地走向那辆劳斯莱斯。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江熠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她的眼睛。
在经过江熠身边时,她抓着他胳膊的手终于松开。但在脱离接触的瞬间,江熠清晰地听到,从她那依旧哽咽的、低垂的唇边,逸出一句极轻、极快、却冰冷刻骨到极点的低语:
“丧门星……怎么就不死在外面……”
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带着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刺穿了江熠的耳膜,狠狠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江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得如同透明!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连胃部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种彻骨的、足以将灵魂都冻裂的寒意!
丧门星……怎么就不死在外面……
这就是他的母亲。在他被媒体围攻、被栽赃陷害、被家族抛弃的时刻,她冲出来,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表演一场大义灭亲的戏码,为了更彻底地将他踩入泥泞,最后,还要送上这样一句来自亲生母亲的、淬毒的诅咒!
那些记者虽然被驱赶,但最后这“母子对峙”、“家族切割”的精彩戏码,早已被他们的镜头忠实记录下來。可以想象,很快,“江熠众叛亲离”、“母亲痛斥其白眼狼”、“家族彻底划清界限”的新闻就会铺天盖地。
停车场终于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江熠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像是被遗忘在冰冷角落的垃圾。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沈玉茹身上那昂贵的香水味和她那虚伪的眼泪气息,混合着记者们留下的烟味和灰尘味,令人作呕。
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载着他的“父母”,无声地驶离,没有丝毫停留,很快消失在地下车库的出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冰冷的灯光从头顶照射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他缓缓地抬起刚才被沈玉茹死死掐住的手臂。昂贵的西装面料下,手臂上赫然是几道清晰的、深可见血的指甲掐痕,火辣辣地疼。
肉体上的疼痛,远不及那句耳边低语带来的万分之一。
他慢慢地、慢慢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几道破皮的伤口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几乎麻木的心脏恢复了一丝知觉。
恨。不再是沸腾的岩浆,而是沉淀下来的、无比坚硬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恨。
他抬起眼,望向那辆车消失的方向,目光穿透冰冷的混凝土墙壁,望向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和冷酷的江氏大厦。
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偏心?不,这不是偏心。这是赤裸裸的谋杀。用亲情做刀,用舆论做刃,刀刀见血,要将他置于死地。
很好。真的很好。
他松开拳头,任由掌心的血珠渗出,滴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看这令人窒息的地方,迈开脚步,向着停车场出口走去。
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踏碎一切的决绝。
身后的阴影,如同潮水般蔓延,试图将他吞噬。
而他前方,是都市夜晚冰冷的风和未知的黑暗。
但他眼底深处,那点被至亲鲜血浇灌而成的、名为复仇的冰焰,却从未如此刻般,燃烧得冰冷而炽烈。
父母既已举刀。那他这个“丧门星”,也该好好“回报”这份深重的“恩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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