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沉入西山,厂房的巨大轮廓在渐深的夜色里,现出几分狰狞。
刘光福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放映室门口,这一次,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气息有些急促,带着几分功成的兴奋。
许大茂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只是指间换了一根新的烟。他没有回头,目光仍旧落在窗外那片愈发浓重的墨色上,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来了?”
“来了,许哥!”刘光福的声音压抑着激动,“就在车间后头那条道上,傻柱提着个大饭盒,还用网兜装了七八个大白馒头,正跟秦淮茹说话呢!”
许大茂摁灭了手里的烟头,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透着一股成竹在胸的从容。
“走,去瞧瞧咱们这位‘仗义’的傻师傅。”他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迈步朝外走去。
经过钳工车间时,几个刚下工的工人正凑在一起说笑,满身的油污也挡不住一天的疲惫和松弛。
许大茂脚步一顿,脸上瞬间挂上了热络的笑意:“几位师傅,辛苦一天了。正好,我约了食堂老王喝两杯,一块儿去?”
这几人都是厂里出了名的嘴碎,平日里最爱东家长西家短。一听放映员许大茂请客,顿时来了精神。
“那敢情好啊,许哥!”为首一个姓李的工人咧嘴笑道,“就等你这句话呢!”
“走着。”许大茂笑着摆手,领着这三四个人,不走宽敞明亮的大路,偏偏绕向了车间后那条僻静的小道。
那条道上灯光昏暗,只有一盏老旧的灯泡,散发着无力的昏黄光晕,将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还未走近,众人便看见了灯下站着的两个人影。
一个男人,身形高大,手里提着的东西将胳膊坠得笔直。一个女人,身形单薄,在晚风里显得有些伶仃。
正是何雨柱与秦淮茹。
“秦姐,你拿着。这饭盒里是红烧肉,锅里特意给你留的。这馒头你拿回去,给孩子垫吧垫吧肚子。别跟我客气,院里院外住着,谁家还没个难处。”何雨柱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憨直。
秦淮茹的头垂着,双手绞着衣角,声音细弱蚊蝇:“柱子,这……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能再要你东西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份无助与窘迫,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清晰。
“拿着!一个大老爷们,还能看着你们娘儿几个挨饿?”何雨柱有些急了,直接把沉甸甸的饭盒和网兜往秦淮茹手里塞。
就在秦淮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那冰凉的铁饭盒时,一个清朗又带着几分夸张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不远处炸响。
“哎哟!这不是傻师傅和秦姐吗?”
何雨柱和秦淮茹的身子同时一僵,如同被冬日里的寒风穿透了骨头。两人猛地转过头,便看见许大茂领着几个工人,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
秦淮茹的手下意识地就要缩回去,可何雨柱已经把东西塞进了她怀里,沉甸甸的,如同烙铁。
何雨柱眉头一皱,看见许大茂,他心里就腾起一股无名火:“许大茂,你小子走路没声啊?”
许大茂却根本不理会他的质问,他几步走到跟前,目光落在秦淮茹抱着的饭盒和馒头上,脸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讥讽,反而露出了无比钦佩的神情。他甚至抬手,重重拍了拍何雨柱的肩膀。
“傻师傅,你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是活雷锋啊!”许大茂的嗓门提得老高,生怕周围有人听不见。
何雨柱一愣,他预想中的嘲讽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番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赞扬。
许大茂转头对着身后那几个工人,一脸感慨地大声说道:“你们瞧瞧,都瞧瞧!什么叫邻里情分?这就叫邻里情分!秦姐家里困难,孩子多,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咱们傻师傅二话不说,把自己的口粮,把食堂的好菜,都给送来了!这份仗义,这份心胸,咱们整个轧钢厂,谁比得上?”
他身后那几个工人本就是来看热闹的,此刻见许大茂起了头,也立刻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傻师傅真是个好人!”
“秦姐,你可真是遇上贵人了!傻师傅这人,大气!”
“以后我们都得跟傻师傅学习,这才是咱们工人阶级的好榜样!”
一声声的“赞扬”,一句句的“吹捧”,像是无数根看不见的绳索,将何雨柱和秦淮茹死死地捆绑在了原地。
何雨柱那张黝黑的脸,在这些话语中,渐渐涨红。他不是羞的,是得意的。他挺了挺胸膛,平日里被人喊“傻柱”的憋屈,在这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顶天立地的大好事,一件值得被所有人称赞的大好事。
“嗨,这有啥。都是一个院住着,互相帮衬,应该的!”他咧开嘴,笑得颇为豪迈,全然没有察觉到身边秦淮茹那愈发惨白的脸色。
秦淮茹抱着那个温热的饭盒,却觉得那温度烫得她心口发慌。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血色褪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解释?如何解释?说自己没有要?可东西就在怀里。说两人没什么?可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送饭送菜,在众人亲眼见证之下,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只能被动地站着,承受着许大茂那看似赞扬,实则诛心的目光,承受着周围那些工人或探究,或艳羡,或暧昧的眼神。她怀里的饭盒与馒头,在这一刻,重若千钧。这份“恩情”,被许大茂这么一嚷嚷,成了一份永远也还不清,更说不清的债。
许大茂欣赏着秦淮茹脸上的青白交加,又看了看何雨柱那副得意洋洋的蠢样,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他再次拍了拍何雨柱的肩膀,语气诚恳得无懈可击:“傻师傅,仗义!不过呢,你这光送饭也不是个长久之计。秦姐一家老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可就全指望你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秦淮茹的心上。
“全指望你了”。
这五个字,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和何雨柱彻底网罗其中,再也无法挣脱。它不仅是说给何雨柱听的,更是说给在场所有人,说给日后所有会听到这段“佳话”的人听的。
何雨柱被捧得晕晕乎乎,大手一挥:“那当然!只要有我何雨柱一口吃的,就饿不着秦姐一家!”
“好!”许大茂抚掌大笑,“有担当!秦姐,你听见了吗?傻师傅这可是当着我们大家伙儿的面,立下的军令状啊!我们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可都是见证人!”
他环视一圈,对那几个工人说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我们都作证!”
“傻师傅一口唾沫一个钉!”
众人轰然应诺。
秦淮茹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气。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任人评说,无处可逃。
许大茂见火候已到,便笑着挥了挥手:“行了,我们就不打扰傻师傅‘行侠仗义’了。傻师傅,秦姐,你们聊,我们哥几个喝酒去了!”
说完,他带着那群意犹未尽的工人,说说笑笑地扬长而去。那笑声在寂静的小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人,都走远了。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那盏昏黄的灯泡,沉默地照着两个同样沉默的人。
何雨柱脸上的得意还未完全褪去,他看着秦淮茹苍白的脸,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秦姐,你……你咋了?他们都夸咱呢。”他有些不解。
秦淮茹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感激,没有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惊惶与绝望。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黄泥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她和何雨柱之间,从今往后,再也说不清了。而许大茂,亲手为这份“说不清”,找来了一群最合适的“仗义”的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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