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的天,并未因一场宴席的崩坏而塌陷,只是换了颜色。那一日的风,带着一股子甲鱼汤的油腥味,吹遍了厂区的每一个角落。何雨柱的名字,头一次不是与“厨艺高超”挂钩,而是与“停职审查”、“赔偿全部医疗费用”这些冰冷的字眼,钉在了一起。他成了全厂上下,茶余饭后最大的一个笑话。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色胆包天,为了个寡妇,连铁饭碗都敢往地上砸。说什么的都有,却无人说他一句冤枉。
与之相伴的,是另一个名字的悄然升起。许大茂。放映员许大茂。那个在厂长被泼了一身热汤时,第一个冲上去,脱下自己新衣舍身护主的人。那个临危不乱,高声呼喊,指挥场面的人。李副厂长从卫生所出来,额头缠着一圈纱布,虽未有大碍,但那份屈辱却深可见骨。他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在路过放映科时,对着闻讯赶来的科长,淡淡说了一句:“你们科的小许,不错。遇事有担当。”
一句“不错”,轻飘飘的,却比任何红头文件都重。
夜色如墨,将四合院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深沉。许大茂推着车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没有哼小曲,脸上也没有半分得色,平静得像一口古井。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团烧得正旺的火。
推开家门,屋里灯亮着。娄晓娥没睡,坐在桌边,双手捧着一个搪瓷缸子,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忧虑。听到门响,她猛地抬头,见是许大茂,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下来。
“大茂,你可算回来了。我听院里人说,厂里出大事了?何师傅他……”
许大茂把车停好,脱下那件沾满油污的白衬衫,随手搭在椅背上。他没急着回答,先是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发出畅快的声响。
他这才在娄晓娥对面坐下,身子往后一靠,看着妻子那张写满紧张的脸,忽然笑了。
“出什么大事了?”他问。
“他们说……何师傅把李副厂长给打了,还泼了一身汤,人被保卫科带走了,要开除呢!”娄晓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惊惧。
“不是打。”许大茂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是他自己,摔过去的。”
“啊?”娄晓娥更糊涂了。
许大茂看着她这副模样,兴致上来了。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双肘支在桌上,声音也压低了,像是要说一桩天大的秘密。“想听吗?从头到尾,我给你拆解一遍,这盘棋,是怎么下的。”
娄晓娥看着丈夫眼中那从未见过的光彩,那是一种全然掌控局势的自信与惬意。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这盘棋的第一步,叫‘投其所好’。”许大茂的声音不疾不徐,“李副厂长要宴请贵客,要的是什么?是脸面。我便告诉他,何雨柱有一道压箱底的甲鱼汤,最能彰显诚意,最能给领导长脸。这话,他爱听。”
娄晓娥的眼睛微微睁大,她想起了前几天,许大茂确实提过这事。
“第二步,叫‘攻其软肋’。”许大茂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何雨柱的软肋是什么?是秦淮茹,更是他那点可笑的‘英雄气概’。我只需让秦淮茹去求他,说棒梗身子弱,需要补补。他何雨柱为了在心上人面前逞英雄,天大的场面,也敢伸手去捞。”
“你是说……那汤……”娄晓娥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不错。他果然把那只最完整的甲鱼,连带着最好的料,偷偷装进了饭盒,准备送给秦淮茹。”许大茂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后厨那几双眼睛,都替我看着呢。”
娄晓娥感觉心口有些发紧。她看着眼前的丈夫,觉得有些陌生。
“这第三步,也是最要紧的一步,叫‘捧杀’。”许大茂伸出第三根手指,“我让李副厂长的秘书刘海,在宴席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道汤吹到天上去。什么‘压轴大菜’,什么‘无上敬意’。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起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过去。把这道汤,变成李副厂长的功劳,变成他向上邀功的梯子。”
“梯子越高,摔下来,就越疼。”许大茂轻轻敲了敲桌面。
“当那碗清汤寡水端上去的时候,李副厂长丢的,是他自己的脸。刘海丢的,是他的前途。何雨柱要面对的,是雷霆之怒。”
“可他为什么不把那饭盒里的东西倒回去?”娄晓娥忍不住问。
“他不敢。”许大茂笑了,“当着后厨所有人的面,把他许给女人的东西再拿回来?他何雨柱这张脸,比命都重要。他宁可硬扛,也不会认怂。我算准了,他会嘴硬,会叫板。他一叫板,这事就再无转还的余地。”
娄晓娥彻底说不出话了。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将这些天发生的事串联起来,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的反应,竟都严丝合缝地落在了许大茂的算计之中。
“那……后来他提着锅……”
“那是他最后的挣扎,想毁掉罪证。可那也是我给他留的,最后一个机会。”许大茂的目光变得幽深,“一个让我立功的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那件脏污的衬衫前,捻起一角。“我冲上去拦他,是真心吗?我替李副厂长挡汤,是忠心吗?都不是。”
“我只是在他最失控的时候,轻轻绊了他一下。”
许大茂回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妻子,脸上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我那件新衣裳,换了李副厂长一句‘有担当’。我那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换了满场领导一个‘识大体’的印象。我那狼狈不堪的样子,换来了何雨柱身败名裂的下场。”
“晓娥,你说,这笔买卖,值不值?”
屋子里静得可怕。娄晓娥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坦然自若的神情,看着他眼中那洞悉人心的光芒。她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丈夫的那些认知,全都错了。那个在院里斗嘴输了会生闷气的男人,那个爱占小便宜的男人,原来只是他的一张面具。面具之下,藏着一头运筹帷幄,决胜于无形的猛兽。
她不觉得害怕,那种传统观念里对“使坏”的恐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的,混杂着震动与欣赏的奇特感觉。她像是在看一出最精彩的戏,而导演,就是她的丈夫。
良久,娄晓娥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她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递到许大茂嘴边。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让她感到陌生的眼睛,第一次,由衷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茂,你……坏得还真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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