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被沈书凝一番话说得眉开眼笑,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瞧这小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快随二婶来,你大姐姐怕是早等急了。”
一行人穿过蜿蜒的游廊,来到后院花厅。还未进门,便见一位身着宝蓝色织锦夹袄、外罩雪白貂皮斗篷的少女迎了出来。她容貌清丽,气质温婉,眉眼间与沈长风颇有几分相似,正是二房嫡女沈书华。
“渺渺!”沈书华见到沈书凝,眼中顿时闪过惊艳与欣喜,快步上前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十年不见,竟出落得这般标致,姐姐都快认不出来了!”她语气热络,透着毫不作伪的真诚。
“大姐姐。”沈书凝也笑着回握她的手。根据冬雪所言,这位堂姐幼时便对她颇为照拂。
沈书华目光微转,落到后方跟进来的沈书瑶身上时,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也疏离了些:“五妹妹也来了。”
沈书瑶见终于被注意到,忙挤出乖巧的笑容上前:“书华姐姐安好。”母亲再三叮嘱,如今二伯家权势煊赫,是许多世家都想攀附的门第,这位大姐姐更是京城中炙手可热的贵女,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定要与之交好。
沈书华心中虽不喜,面上却仍维持着得体,微微颔首。
沈书凝见状,眼波微流转,忽然轻笑开口:“大姐姐有所不知,五妹妹今日为了见您,可是精心装扮了许久呢,足见她对姐姐的仰慕之情。”
沈书瑶惊讶地瞥了她一眼,万万没想到方才还针锋相对的沈书凝此刻竟会替自己说话。
“哦?是吗?”沈书华闻言,目光再次扫过沈书瑶,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
沈书瑶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得意,下意识抬手抚了抚鬓边那支精巧的赤金镶珠蝴蝶簪。
沈书华的目光在那簪子上轻轻一落,唇角便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都站在外边聊什么?快进来坐下说话。”柳氏在花厅内笑着招呼。
众人依言入内落座。
“不知书华姐姐方才因何发笑?可是喜欢囡囡这支簪子?”沈书瑶按捺不住,主动提起,语气带着讨好,“若姐姐喜欢,待我回府,便命人再打一支相似的送来。这样的簪子,我那儿还有许多呢。”她说着,不忘挑衅地瞟了沈书凝一眼,不信如此华美的首饰会有人不心动。
沈书华端起茶盏,目光再次落向那支簪子,语气平淡却不容回避:“五妹妹既然提起,我倒真要问一句了。这簪子……你是从何处得来?”
沈书瑶脸色微变,强笑道:“姐姐此话何意?这自然是我娘为我打的。”
“是吗?”沈书华轻轻吹开茶沫,眼帘微垂,“可我依稀记得,约莫十年前,我去拜访宋伯母时,曾见过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当时它还是一套赤金蝴蝶头面中的一件。宋伯母的嫁妆首饰,似乎件件都刻有一个极小的‘宋’字标记。渺渺,你可还有印象?”
沈书凝配合地露出思索的神情,随即恍然:“大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确有其事!”她转向沈书瑶,眼神清澈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质疑,“五妹妹,若这簪子真是三婶娘为你新打的,定然不会有我母亲的标记。为免误会,不如取下一验,也好还你清白?”
沈书瑶尚未反应过来,柳氏已向身旁的嬷嬷递了个眼色。那嬷嬷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利落地将那簪子从沈书瑶发间取了下来。
“回主母、二娘子,三娘子,”嬷嬷仔细查看后,恭敬禀报,“簪子内侧确有一个‘宋’字刻印。”她双手将簪子奉还,“奴婢冒犯,还请五娘子见谅,此举也是为了证您清白。”
沈书瑶一把夺回簪子,脸上红白交错,羞愤交加:“二伯母!您府上的嬷嬷便是如此行事吗?竟对主子动手动脚!”
“五妹妹,”沈书凝的声音适时响起,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嬷嬷失礼之处,稍后自会向你赔罪。只是现在,能否先请你解释一下,我母亲的遗物,为何会出现在你的发间?莫非……是三婶娘代为‘保管’久了,忘了告知原主?”
这话犹如一把软刀子,瞬间将孙氏也拖下了水。
沈书瑶被逼得进退两难,脸上血色尽褪。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尖利:“是!就是我拿了又如何!不过是一支旧簪子!值得你们这般联合起来咄咄逼人吗?!”她泪水夺眶而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知道!你们就是因为我爹当年做错了事,至今仍对我们三房怀恨在心!可他都已经用命抵了!你们还想怎样?!是不是非要我们三房所有人都死绝了你们才甘心?!”
这番哭嚎嘶声力竭,却让花厅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柳氏与沈书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利用逝者博取同情,是最为拙劣令人不齿的手段。
“五妹妹此言,有失偏颇了。”一个清朗平和的男声自门口传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步入花厅。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正是二房嫡长子沈书鹤。他显然是刚从前面过来,恰听到了这番争执。
沈书鹤先向母亲和妹妹颔首致意,才对沈书瑶开口,语气沉稳却不失力度:“三叔父之事,祖母早有明断,我等小辈不便亦不应妄议。今日所言,不过是对一件首饰的归属存疑,五妹妹何必如此激动,甚至牵扯已逝长辈?”
三言两语,便将话题拉回原点,点明是了是沈书瑶自己反应过激,失了分寸。
沈书瑶被噎得哑口无言,眼泪在眶中打转,却不敢在这位素有威仪的堂兄面前再造次。
沈书鹤继续道:“既然已确认是宋伯母遗物,于情于理,都该物归原主。五妹妹回府后,便派人将整套头面送至三妹妹院中吧。至于三婶娘那里……”他话锋微转,看向沈书凝,目光温和却意有所指,“三妹妹若觉得尚有其他物件需要‘清点’,不妨列个单子,呈送祖母过目。想必祖母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沈书凝起身,盈盈一拜:“书鹤哥哥说的是。都是一家人,东西在谁那儿用不是用?只是母亲遗物,于渺渺意义非凡,只想留个念想。既然寻着了,自然该拿回来的。想来三婶娘也只是代为‘保管’,定然都收得好好的。”
她的言语既全了表面情谊,又给孙氏扣稳了“保管”之名——既是保管,日后按单索物,便容不得她抵赖。
沈书瑶气得浑身轻颤,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只觉得四周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无声的嘲讽。
柳氏见火候已到,适时开口打圆场:“好了好了,不过是一支簪子的小事,既已说开便好了,不要伤了你们姐妹间的情分。”
沈书凝微笑着颔首附和。
而沈书瑶则死死攥着那支发烫的簪子,一言不发地扭过头,望向窗外覆雪的石阶与结冰的池塘,眼底掠过一丝怨毒与冰冷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