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家（06:30-07:30）】
06:30，
林默的意识像台2015年产的MacPro从休眠中挣扎苏醒——风扇狂转，屏幕黑屏，得等三分钟才能勉强拖动鼠标。
不是自然醒，是被左手腕那圈冰冷的金属用一阵规律的、如同牙科电钻般精准的震动唤醒的。
他闭着眼摸索手机，指纹解锁的瞬间，视网膜上炸开一片惨白的蓝光，
智能手环同步推送的睡眠报告像张病危通知书般悬浮在锁屏界面：
睡眠数据：
总时长：5小时27分
深度睡眠：1小时32分（正常范围2-3小时）
REM睡眠：48分钟（较昨日减少17%）
睡眠评分：62分（评级：需改善|击败全国31%的同龄人）
操。
林默对着空气骂了句，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钢管。
这个62分比上个月的绩效C还要扎眼——至少绩效C不会每天早上准时往你脸上甩。
他翻了个身，床垫发出类似漏气轮胎的呻吟，右手习惯性地往旁边探去，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床单。
结婚三年，陈雪的生物钟比智能手环还准，六点十五分准时出现在卫生间，雷打不动。
卫生间传来哗啦的冲水声，紧接着是陈雪压抑的干呕。
林默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是条件反射般摸向床头柜的手机——昨晚那家鮨·极的日料刺身拼盘1680元，要是吃坏肚子，高低得让美团赔个300块无门槛券。
他趿拉着拖鞋摸到卫生间门口时，正撞见陈雪扶着洗手台干呕的背影，晨光从百叶窗缝隙斜切进来，在她微驼的背上割出几道明暗交错的条纹，像被切割的五花肉。
咋了？
林默靠在门框上，目光扫过台面上散落的化妆品——YSL的口红盖没拧紧，兰蔻小黑瓶的滴管悬在半空，这些价值抵他半个月房贷的瓶瓶罐罐，此刻像群被遗弃的孤儿。
他注意到陈雪今天用的是那支Dior999，正红色，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送的，现在膏体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凹痕。
陈雪抬起头，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
她从漱口杯里抽出牙刷，含混不清地说：没事，可能昨晚海胆不新鲜。
我就说别点那个加拿大海胆，
林默立刻接话，你看人家北海道海胆多新鲜，橙黄橙黄的，偏要省那两百块...
林默！陈雪突然转过身，牙膏沫星子溅到他睡衣上，你能不能先递张纸巾？
林默这才发现她手里还攥着干硬的洗脸巾，慌忙从置物架扯了截维达棉柔巾递过去。
陈雪接过纸巾的瞬间，他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枚周大福的铂金素圈，边缘已经磨得发亮，和洗手台上那支刚拆封的Dior999形成刺眼对比。
结婚三年，这枚戒指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低到林默几乎忘了它的重量，就像忘了自己曾经每天早上都会给她挤好牙膏。
厨房飘来煎培根的焦糊味。
林默哎哟一声冲进厨房，锅里的培根已经黑得像块焦炭，油烟报警器在天花板上发出凄厉的尖叫。
他手忙脚乱地关油烟机，被呛得涕泪横流时，手机在客厅突然爆发出叮咚叮咚的连环提示音——是微信特别关心的提示，设置的是老板张涛的专属铃声，一段魔性的《孤勇者》唢呐版。
你老板凌晨四点还发消息？
陈雪顶着张面膜出现在厨房门口，声音闷在蚕丝面膜纸后面，像隔着层保鲜膜。
林默没敢接话，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微信工作群战略部冲锋连99 消息，
置顶的是HR总监李薇凌晨3:17发的公告：《关于优化组织架构及人员配置的通知（草案）》。
下面跟着三十多条收到，辛苦了李总的回复，
最新一条是06:01来自实习生小王的收到！李总注意身体！，
后面还跟了三个奋斗的表情。林默突然想起小王上个月刚在老家贷款买了房，首付掏空了六个钱包。
又裁员？
陈雪的面膜突然往下滑了滑，露出的眼睛瞪得溜圆，像受惊的青蛙。
林默没吭声，手指划到朋友圈，
点开那条凌晨刷到的财经新闻——《互联网裁员潮蔓延至中层：某大厂战略部总监级员工被要求自愿离职》。
标题下面配了张打码的工牌照片，虽然关键信息都被涂抹，但林默一眼认出那是阿里西溪园区的工牌挂绳。
他长按图片，选择转发到群聊，
在弹出的列表里找到那个沉寂已久的500人微信群：90后沪漂互助总群（禁广告）。
转发时手滑点到同时评论，他鬼使神差地敲了行字：
兄弟们，做好准备，下一个可能是我们。
发送成功的瞬间，群里像被扔进块石头的死水突然沸腾：
@张江IT男阿伟：默哥别吓我！我刚付了首付啊！（后面跟了三个哭泣表情）
@静安法务Lisa： 1，上周我们法务部裁了两个，说是业务调整，其实就是年龄超30了
@徐汇金融狗老杨：慌什么？大不了回家考公，我妈说老家法院招书记员呢，月薪三千，包吃住
@虹口外卖骑手小张：楼上的，三千块在上海够付房租吗？我昨天送了12小时外卖，挣了380，扣除油钱50，平台抽成120，净赚210，比你们坐办公室的踏实
林默退出微信时，陈雪已经摘了面膜，正把煎糊的培根倒进垃圾桶。
晨光透过厨房窗户照在她脸上，林默突然发现她眼角的细纹好像深了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为了帮他还信用卡连续加班三个月的时候？
还是上个月房东突然涨房租那晚？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化成一句：我今天得早点走，9点半有紧急会议。
陈雪嗯了声，从冰箱拿出两个鸡蛋。油锅里的滋滋声中，林默听见自己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短信提示音。他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行黑体字：
【交通银行】您尾号8742的信用卡本期账单金额12,789.56元，还款日04月15日。点击查看详情
林默迅速把手机塞回口袋，仿佛那是块烫手山芋。
他看着陈雪弯腰打鸡蛋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年前刚搬进这个65平米老公房时，她也是这样站在厨房煎鸡蛋，那时她眼里有光，说等我们攒够首付就换个带阳台的房子。
现在阳台有了，她眼里的光却像被这三年的房贷、车贷、信用卡账单，一点点掐灭了，跟他手机电量似的，蹭蹭往下掉。
对了，陈雪突然转过身，手里还拿着锅铲，这个月物业费该交了，378块。
还有你车险，下礼拜到期，平安那边发消息说要涨500多，说是根据大数据评估您的驾驶风险有所上升......
知道了知道了，
林默打断她，抓起片吐司往嘴里塞，开会呢，晚点说。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家门，关门的瞬间听见陈雪在屋里喊：
你手机充电器没带！还有，今晚早点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林默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有话跟你说——结婚三年，陈雪说过三次这句话。
第一次是发现他偷偷给游戏充了两千块，
第二次是发现他藏了私房钱，
第三次，就是现在。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像每次绩效考评前的心悸。
【通勤·地铁（08:00-09:15）】
08:00，上海地铁2号线徐泾东站。
林默站在候车队伍的第三个，手里攥着没吃完的全家三明治——金枪鱼蛋黄酱味，5.8元，比罗森便宜1块2。
站台上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早间新闻，女主播的声音甜得发腻：党的二十大以来，我国经济持续复苏向好，
一季度GDP同比增长5.2%......屏幕下方的小字滚动条却在播放另一条新闻：
上海二手房挂牌量突破20万套，部分区域房价同比下跌12%。
地铁进站的风掀起林默的衣角，他被后面的人潮推着挤进车厢。
沙丁鱼罐头都比这宽敞——左边大妈的菜篮子顶在他后腰，右边穿西装的男人胳膊肘怼着他肋骨，头顶的吊环上挂满各种品牌的帆布包，LV的老花和名创优品的卡通图案在颠簸中亲密接触，像上流社会与底层人民的和谐共处。
林默抬起手腕看表，08:03，距离9:30的会议还有87分钟，足够他在2号线经历一场人在囧途。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像揣了只电动马达。
林默艰难地掏出手机，屏幕上弹出7条微信消息预览，最上面那条来自HR总监-李薇：
@所有人09:3018楼大会议室紧急会议，所有总监级以上人员务必参加，不得请假。
操。
林默又骂了句，这次声音被淹没在地铁的轰鸣声里。
李薇这条消息像颗炸弹，在他本就焦虑的神经上炸开。
他飞快地翻看日程表——
09:30-11:0018楼大会议室战略部Q2规划评审会（带PPT）
11:30-12:306楼茶水间和张总复盘年度KPI（他妈的张总不是去年就被优化了吗？）
14:00-16:00线上会议对接阿里云项目组（备注：准备好需求文档V3.2版，记得夸甲方爸爸方案牛逼）
18:30陆家嘴·富临皇宫宴请腾讯战略投资部王总（备注：带2018年茅台，穿深色西装，少说话多喝酒）
林默盯着2018年茅台那行字，胃里一阵翻腾。
那瓶酒是他结婚时岳父送的，一直摆在酒柜最显眼的位置，瓶身上的红丝带都快褪色了。
现在却要被他拿去应酬一个素未谋面的王总，想想就觉得心疼，比割肉还疼。
地铁突然急刹车，林默整个人往前扑去，额头撞在前面女生的背包上。
背包上挂着的星黛露玩偶狠狠砸在他脸上，女生回过头，口罩上方的眼睛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看路啊！
对不起对不起。
林默连声道歉，退回原位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这次是90后沪漂互助总群的消息99 ，他点开一看，自己早上转发的裁员新闻已经发酵成大型吐槽现场：
@浦东外卖骑手小张：刚送完陆家嘴壹号院的订单，客户家保姆都用LV买菜包，人与人的差距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闵行教师小陈：别羡慕了，我这月工资还没发，房贷已经逾期三天，银行催款电话快把我打爆了，接起来就是机器人说您的贷款已逾期，请尽快还款
@静安法务Lisa：你们看热搜了吗？#孔乙己的长衫#都吵上热搜第一了，说我们这些大学生放不下身段，我要是放下身段去送外卖，我妈非打断我腿
@杨浦程序员老周：放下身段？我大学同学，985计算机硕士，去年被裁后去开网约车，上个月被乘客投诉态度不好，平台扣了他500块，现在天天在群里骂娘
林默往上划屏幕，看到Lisa发的热搜截图——#孔乙己的长衫#后面跟着个爆字，下面第一条微博是某985高校教授说的：当代年轻人应放下学历焦虑，勇于从基层做起。
配图是教授在豪华游艇上举着红酒杯的照片，评论区第一条是：教授您好，请问您愿意让您的孩子从基层做起吗？
噗嗤。
林默忍不住笑出声，引来旁边大妈的侧目。
他赶紧收敛表情，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从基层做起？
我他妈从996做起，从007做起，从35岁被优化做起，够不够基层？
他想起自己刚入职时的工牌照片，那时头发还很茂密，眼神里还有光，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在上海扎根。
现在才明白，沪漂的人生就像这地铁，无论你多努力往前挤，到站了还是得乖乖下去，甚至可能被人推下去。
地铁在人民广场站停下，车门打开的瞬间，林默被后面的人推了个趔趄。
他稳住身形，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陈雪常用的那款祖玛珑蓝风铃香水。
他下意识地回头，却只看到拥挤的人潮。林默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太想她了吧。
结婚三年，他们的交流越来越少，每天说的话不超过20句，大部分还是关于房贷物业费车贷。
他甚至记不清上次拥抱她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去年双十一抢优惠券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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