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画室(07:30-08:30)】
07:30,画室的暖气片发出“咕噜咕噜”的水声,像困在铁笼子里的野兽在喘息。
吴思雨坐在电脑前,指尖悬在鼠标上,屏幕蓝光在她脸上投下青灰色的阴影——成绩查询页面已经加载完毕,总分那一栏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235。
比预估低了整整40分。
色彩单科那行刺目的“不及格”,像老师用红笔在她心口划的叉。
画架上还摆着考前最后一张习作,《窗外的风景》。铅灰色的天空压着铅灰色的楼,玻璃窗外焊着拇指粗的铁栏杆,把天空分割成无数个菱形的格子——那是她画室的真实写照,也是她18年人生的缩影。
颜料已经干透,钴蓝和赭石在画布上凝结成痂,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思雨!出来吃早饭!”
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吴思雨猛地合上电脑,把脸埋进膝盖。昨天查完成绩后,她在画室地板上蜷缩了一夜,羽绒服沾满丙烯颜料,袖口那块明黄是调色盘里最后一点亮色,现在也脏得像块抹布。
门板被轻轻叩响,三短两长,是母亲的习惯节奏:“妈给你煮了红糖鸡蛋,趁热吃。对了,妈有话跟你说。”
吴思雨盯着画架上的铁栏杆,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她想起三个月前联考那天,母亲穿着红色旗袍送她进考场,说“旗开得胜”,旗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是她连夜用红线缝的——和赵晓曼白大褂上那颗一模一样。
画室角落里堆着六个画袋,里面塞满了素描纸和颜料管。
最底层那个蓝色画袋上,用银色马克笔写着“中国美术学院”,字迹已经被雨水泡得模糊——那是去年暑假去杭州看画展时,在国美门口拍的照片印的。
画室生存标本:
调色盘:24格颜料只剩11种能用,白色颜料管被挤得变了形,管口结着干硬的膏体
铅笔盒:里面躺着17支铅笔,从6B到2H,笔尖都削得尖尖的,像排等待行刑的士兵
窗台:摆着三个玻璃瓶,插着干枯的向日葵——联考倒计时100天时买的,现在花盘低垂,像个认错的孩子
08:20,母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吴思雨慢慢抬起头,看见电脑屏幕映出的自己:眼睛红肿,嘴角长着燎泡,头发像堆枯草。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屏幕上“色彩不及格”那行字,突然想起色彩老师的话:“吴思雨,你的颜色太灰暗了,年轻人要画得亮一点。”
原来,连颜色都嫌她活得太丧。
【早餐·人生规划(08:30-09:00)】
08:30,餐厅的水晶灯晃得人眼睛疼。
吴思雨坐在餐桌最角落,面前摆着碗红糖鸡蛋,油花在水面凝成彩虹色的薄膜,像她破碎的梦想。
母亲吴敏穿着香奈儿套装,正用银质餐叉优雅地切割吐司,涂黄油的动作精准得像在做PPT。
“市重点高中的文化课冲刺班,”母亲把一叠复习资料推到她面前,封面上印着“2024高考百日提分秘籍”,“我已经交了定金,下周一开课,每天从早八点上到晚十点。”
吴思雨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进碗里,红糖汁溅在米白色桌布上,像朵突兀的血花。
她想起昨天查完成绩后,母亲在客厅打电话:“王老师,您看思雨这成绩……文化课冲刺还来得及吗?”语气里的焦虑,比她这个当事人还甚。
“我说过要复读。”吴思雨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钢管,“我喜欢画画,我要考国美。”
母亲的银叉顿在吐司上,黄油抹出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她摘下珍珠耳环,露出耳垂上的红印——常年戴首饰留下的,像个精致的伤口:“喜欢能当饭吃吗?你看我公司那个设计总监,每天加班到半夜,头发都白了,上个月体检报告拿回来,甲状腺结节、乳腺增生、脂肪肝,一样不落。”
“那是她的人生!”吴思雨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尖叫,“不是我的!”
她抓起那叠复习资料,狠狠砸在地上,《百日提分秘籍》散开,露出里面夹着的缴费单——两万八,是母亲半个月的工资。
母亲的脸瞬间涨红,像被点燃的炮仗:“我这是为你好!你以为画画那么容易?那些艺术家哪个不是死后才成名?我不能让你走弯路!”
她突然抓起吴思雨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她生疼——那是常年握画笔磨的,指关节还留着颜料的印记,青一块紫一块,像戴了串廉价的宝石戒指。
“你看你这手!”母亲的声音发颤,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吴思雨的手背上,滚烫,“女孩子家的手,应该涂指甲油,弹钢琴,而不是握着脏乎乎的画笔!”
吴思雨猛地抽回手,撞翻了身后的餐椅。
她想起初中时,偷偷把画的漫画投稿给杂志,收到第一笔稿费50元,买了支英雄牌钢笔送给爷爷,老人笑得眼睛眯成条缝,说“我们思雨以后是大画家”。
现在爷爷走了三年,钢笔还在,梦想却快没了。
“我不!”她冲进画室,反手锁上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像在给母亲的人生规划敲丧钟。
【上午·三个社交账号(10:00-11:00)】
10:15,吴思雨盘腿坐在画室地板上,背靠着暖气片。
手机在膝盖上震动不停,班级群已经炸开了锅:
班长:“@全体成员联考成绩已出,校排名和省排名稍后公布”
小美:“思雨@吴思雨你多少分?我258,刚过线”
李老师:“请家长尽快与我联系,商讨后续文化课安排”
她点开微博,@小雨的画笔,粉丝127个,都是画画认识的网友。置顶微博还是三个月前发的:“联考倒计时100天,目标国美!冲!”下面有爷爷的点赞,是他生前最后一次上网。
新微博编辑页:
“总分235,色彩不及格。就这样吧,我的画家梦碎了。”
配图是昨晚画的《破碎的调色盘》:变形的塑料盘里,颜料混着血水,红色和黄色流淌成泪的形状,盘底刻着“2024.1.15”——今天的日期。
发送成功的瞬间,手机弹出小红书的消息提示。她切换账号,@美术生小雨,头像是去年画的向日葵,粉丝892个,大多是备考的学弟学妹。置顶笔记《联考色彩高分秘籍》已经有1.2万赞,现在看来像个笑话。
吴思雨咬着嘴唇,手指在“删除”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她把所有备考笔记设为私密,发了条新笔记:
《联考失利后如何调整心态?送给正在崩溃的你》
“亲爱的,一次考试不能定义你的人生……”
“换个赛道,也许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也是一种成长……”
文字后面配了张天空的照片,是上周在独立书店拍的,鸽子在蓝天上盘旋,没有铁栏杆。
她看着屏幕上的鸡汤文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些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最后,她点开LOFTER,匿名账号“雨中画笔”,头像是个黑色的剪影。这里是她的秘密花园,藏着所有不敢示人的暗黑系插画:断手的玩偶、流泪的小丑、被锁链捆绑的天使……最新一条是昨晚画的《牢笼》,一个女孩蜷缩在铁笼子里,手里握着半截画笔,笼子外摆着张“高考报名表”。
评论区突然弹出新消息,来自用户“老画笔”:
“真正的艺术不在考场,在你握笔的力量里。你的线条很有张力,只是被应试教育磨去了棱角。”
吴思雨的心脏猛地一跳。“老画笔”是半年前关注她的,每次她发画都会留言,从不点赞,只写评论,像位沉默的导师。上次她画《母亲的旗袍》,他评论:“纽扣的线头画得太真实,能看见缝补时的犹豫。”
三个账号的人格分裂:
微博:真实的崩溃(127个粉丝的小透明)
小红书:伪装的坚强(892个粉丝的“学姐”)
LOFTER:赤裸的灵魂(匿名账号,只有“老画笔”懂)
11:00,窗外飘起了小雪。吴思雨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看见母亲拿着她的画具往外搬,素描纸、颜料、画板……一件件扔进楼下的垃圾桶。
北风卷着雪花,把画纸吹得漫天飞舞,像无数只折翼的蝴蝶。
她突然想起小学三年级,第一次参加绘画比赛,画的《我的妈妈》,得了一等奖。母亲抱着她在领奖台上哭,说“我们思雨有天赋”。
现在天赋还在,只是母亲不需要了。
【下午·逃课时光(14:00-16:00)】
14:30,独立书店的风铃叮当作响。
吴思雨裹紧羽绒服,帽檐压得很低,遮住红肿的眼睛。
她假装去画室上课,实则坐了三站公交车,来到这个只有苏晚知道的秘密基地。
“老位置给你留着呢。”苏晚趴在收银台上啃苹果,看见她进来,眼睛一亮,“今天带了什么宝贝?”
吴思雨从书包里掏出个速写本,封皮画着只咧嘴笑的猫。
这是她的“偷画本”,每次来书店做志愿者,就躲在角落里画书签——给每本旧书配张手绘书签,是她和苏晚的约定。
书店靠窗的位置摆着张橡木桌,上面摊着二十几本待整理的旧书。
吴思雨拿起本《梵高传》,扉页写着:“献给所有不被理解的梦想家”。她掏出铅笔,在书签上画了朵向日葵,花盘歪歪扭扭,却朝着太阳的方向。
“联考成绩出来了?”苏晚给她递来杯热可可,棉花糖在杯子里慢慢融化,“看你脸色差得像刚从冰柜里捞出来。”
吴思雨的笔尖顿了顿,铅笔在纸上划出道深痕:“色彩不及格。”
“哦。”苏晚的反应很平淡,拿起她画的向日葵书签,“比昨天那朵画得好,线条活了。”
吴思雨突然鼻子一酸。
整个世界都在逼她放弃,只有这里的人会认真看她的画,会说“线条活了”。
她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来书店,苏晚正在给《百年孤独》画书签,画的是长着猪尾巴的婴儿,她说“读书和画画一样,都需要孤独”。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老画笔”的私信:
“我看过你所有的画,最喜欢那组《母亲的纽扣》。
能感觉到你对她的爱,藏在针脚里。艺术不需要讨好考官,只需要诚实。”
吴思雨的眼泪滴在速写本上,晕开铅笔的痕迹。她回复:“我想复读,但母亲不同意。”
对方秒回:“去做让你半夜想起会笑的事,不是让你半夜惊醒的事。”
15:45,书店进来位戴毛线帽的男生,背着相机包,正在书架前找书。
吴思雨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是上次帮她修内存卡的周宇航。他今天穿件军绿色大衣,领口沾着雪花,正在翻看摄影集《人间世》。
苏晚突然喊:“思雨,帮周导找本《中国医学史》,在F区第三排。”
吴思雨抱着书走过去时,周宇航正对着一张照片发呆——书里有位老医生,正用听诊器给病人看病,阳光在听诊器上反射出微光。他的相机挂在脖子上,镜头盖没盖,取景器里正好框住她手里的书。
“谢谢。”周宇航接过书,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冰凉。
他突然笑了,露出颗小虎牙,“你的书签画得真好,上次我借的《看见》里就有一张,画着只抱着相机的小熊。”
吴思雨的脸瞬间红透,像偷东西被抓包的小孩。她低下头,看见周宇航的相机包上挂着个徽章——“真实记录者”,金属边缘磨得发亮。
书包里的三样人生道具:
联考准考证复印件:折成小方块,放在钱包夹层,边缘被手指摩挲得起了毛
爷爷送的钢笔:1980年代产英雄牌,笔帽上刻着“好好学习”,墨水囊里还有半管蓝黑墨水
手机充电宝:贴满动漫贴纸,最上面那张是《热辣滚烫》的贾玲,举着哑铃喊“不认输”
16:00,雪停了。吴思雨走出书店,看见母亲的车停在街角,车窗摇下,露出双通红的眼睛。
副驾驶座上放着她的画具,用红布包着——那是爷爷生前用的画包,母亲一直嫌土,现在却紧紧抱在怀里。
吴思雨突然想起“老画笔”的话:“艺术不需要讨好考官,只需要诚实。”
她深吸一口气,朝母亲的车走去。书包里的速写本硌着后背,里面夹着刚画的向日葵书签,朝着太阳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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