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来自福建的八百里加急,撕裂了神京清晨的宁静。
死讯。
泉州总兵阵斩,数千水师覆灭。
消息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大景王朝看似繁华的表象,露出了内里腐朽的疮疤。
金銮殿。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那份浸染着海风咸腥与血气的奏折,被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抓起,又重重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之上。
一声闷响。
奏折弹起,散开,如同死去的蝴蝶。
龙椅上的雍平帝胸膛剧烈起伏,面色铁青,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冰冷的字眼。
“饭桶!”
声音不大,却让殿下百官的头垂得更低。
“通通都是饭桶!”
皇帝的咆哮终于炸响,在宏伟的殿宇中激起回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我大景立国近百年,海防竟糜烂至此!区区数千倭寇,便能如入无人之境,阵斩我朝廷总兵,封疆大吏!”
他的目光扫过底下乌压压的人群,那眼神不再是君王的威严,而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暴怒。
“兵部!内阁!”
“你们告诉朕,该当如何!”
无人敢应。
文武百官,一个个如同泥塑木偶,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官袍里,变成一粒尘埃。
死寂之中,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开国一脉的领袖,镇国侯牛继宗排众而出。他身形魁梧,甲胄未除,每一步都踏出金石之音。
“启禀陛下!”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驱散了殿上的死气。
“倭寇猖獗,非重兵不能剿灭!臣请调遣京营精锐,南下靖海!”
他猛地单膝跪地,甲叶碰撞,铿锵作响。
“臣,愿为前驱!”
这番话掷地有声,透着一股军人的悍勇。
然而,他话音未落,另一道尖锐的声音便迫不及待地响起。
“镇国侯此言差矣。”
元从一脉的南安郡王施施然出列,他身着王爵蟒袍,面容阴柔,语调不急不缓,却针锋相对。
“京营乃拱卫神京之根本,是陛下的亲军,岂可轻动?”
他转向雍平帝,躬身道。
“再者,北地铁骑,不习水战。浩浩荡荡开赴南方,水土不服,疫病一起,非战斗减员便足以拖垮大军。依臣之见,当立刻下旨,命江南、福建、两广数个卫所,合兵一处,就地清剿!”
一时间,仿佛点燃了火药桶。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无京营强兵坐镇,南方那些骄兵悍将谁人能服?”
“北军南下,粮草转运糜费巨大,国库可能支撑?南安王可知兵?”
朝堂之上,唾沫横飞。
开国勋贵与元从勋贵,这两头盘踞在帝国身上的巨兽,为了南征主帅之位背后那令人垂涎的兵权与利益,毫不顾忌地撕咬起来。
龙椅上的雍平帝,静静地看着底下这群丑态毕露的臣子。
他眼中的怒火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厌恶。
这就是他的肱股之臣。
国难当头,他们想的不是如何御敌,而是如何借机攫取更大的权力。
许久,他抬起手,轻轻一压。
争吵声戛然而止。
雍平帝的目光落在牛继宗身上,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敕封镇国侯牛继宗为‘靖海大将军’,总督南征事宜!”
牛继宗身躯一震,紧接着,巨大的喜悦涌上脸庞,他重重叩首。
“臣,领旨谢恩!”
成了!
他赌对了!
然而,皇帝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着其即刻从神机、五军、三千三大营中,点步兵三万,即日开拔,不得有误。”
牛继宗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步兵?
三万步兵?
没有骑兵协同,更没有赖以渡海作战、对抗倭寇炮船的水师!
这哪里是去平倭靖海?
这是让他带着开国一脉麾下的三万子弟兵,用血肉之躯,去填南海的无底深坑!去和倭寇装备了佛郎机炮的战船硬耗!
用心何其歹毒!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君无戏言,旨意已下,再无更改的可能。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散朝之后,御书房。
暖香袅袅,驱散了金銮殿的肃杀。
帝师邬思道为雍平帝换上一杯热茶,茶雾氤氲,模糊了他清瘦的面容。
“陛下,南方卫所早已腐败不堪。”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叹息。
“兵丁空额,将官吃空饷,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牛继宗这三万步兵,皆是北地旱鸭子,怕是……难有作为啊。”
雍平帝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冷哼一声。
“我就是要他们难有作为!”
茶杯被重重放下,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
“勋贵势大,尾大不掉,早已成心腹之患。让他们去和倭寇斗,斗个两败俱伤,岂不正好?朕,正好坐收渔利。”
邬思道摇了摇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智者的清明。
“此法虽可消耗勋贵,却也耗损国力,非上上之策。或可让新人一试,另辟蹊径。”
“新人?”
雍平帝皱起了眉。
他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搜寻。
朝中那些有名有姓的将领,哪个不是盘根错节,与各方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派谁去,都免不了陷入地方的泥潭。
君臣二人将一个又一个名字提出,又一个又一个否决。
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们似乎都遗忘了。
在神京城那个奢华却又有些孤立的宁国府角落里,还有一个刚刚以雷霆手段整顿了家风,并且挂着一个不入流的“奉御郎”虚职的少年。
此时的贾珩,在他们眼中,还只是一个善于内宅争斗的豪门子弟。
他的名字,远远没有资格进入这场关乎帝国命运的棋局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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