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万丈黑渊里被一股大力猛地拽出,耳边的风雪像无数巴掌啪啪往脸上招呼。睁眼——不是熟悉的寝帐,也不是冰窖,而是一座高台,四四方方,全用整块玄冰垒成,台面却铺着猩红地毯,像谁把新娘的霞帔撕下来铺了一地。天边刚翻出鱼肚白,雪片大得跟鹅毛似的,落在红毯上却不化,一颗颗像冻僵的泪珠。
台中央,孤零零摆着一张檀木小案,案上搁着一只鎏金托盘,盘里躺着——我的嫁衣!
没错,就是那套被太后“赐”下来的正红凤袍,金线绣的百鸟朝凤,灯火一照,能闪瞎钛合金狗眼。可此刻它被叠得方方正正,上头压着一把匕首,匕首柄刻着“鸾”字,刀刃却泛着冰蓝寒光,像刚从冰窟里拔出来。旁边一张小纸条,墨迹被雪水晕开,只剩一行歪斜字迹:
“穿上它,否则他死。”
他——除了司徒御火还能有谁?我指尖一抖,嫁衣上的金线也跟着打颤。血契在腕间狠狠一烫,像有人拿火钳提醒我:人在台子底下。
我冲过去,只见高台四周竖着玄铁栅栏,栅栏外一圈玄甲军,枪尖冲里,像围猎的篱笆。再往远看,乌压压全是人——文武百官、宫女太监、甚至卖糖葫芦的都挤在最外圈,人人伸长了脖子,活像来看杀头。太后坐在最高处的暖轿里,手炉抱得稳稳的,嘴角噙着笑,像等一出大戏开锣。
我心口“咯噔”一声,回头——台子另一侧,司徒御火被锁在一座冰笼里,双臂捆着乌金丝,心口那团阴阳印此刻黑得发紫,凤火纹却亮得刺眼,像随时会炸。他脸色白得透明,睫毛上全是霜,唇角却勾着那抹熟悉的嘲讽,冲我张嘴,声音被风雪撕得七零八落:“别穿……”
可下一秒,他闷哼一声,乌金丝收紧,勒进皮肉,血珠顺着锁骨滚进衣领,瞬间被冻成小红冰。我脑子“嗡”地炸了,抬脚就往前冲——
“摄政王妃,止步。”一道尖细嗓音横插进来。
内务府副总管李公公笑眯眯挡在面前,手里托着一只漆盘,盘上摆着——一只鎏金酒壶、两只鸳鸯杯,壶嘴还冒着热气,甜腻腻的香味往鼻子里钻,像刚蒸好的桂花糕,却带着说不出的腥。
“太后恩典,赐合卺酒一杯,饮罢更衣。”
我盯着酒壶,脑子里警铃大作。这味儿我太熟了——断魂引加寒魄散,双毒合剂,一口下去能直接送我去和阎王斗地主。我舔了舔干裂的唇,笑出一口白牙:“公公,酒太凉,我宫寒,换杯热姜茶?”
李公公笑得比哭还难看:“王妃说笑了,吉时不可误。”
话音未落,冰笼那边传来铁链拖地声,司徒御火被两个玄甲军拖上台子,乌金丝勒得他手腕鲜血淋漓,滴在红毯上,红得发黑。他抬眼看我,黑眸里映着漫天大雪,像两口盛满怒气的井,声音却轻得只剩气音:“酒里……有东西……别喝……”
我指尖攥得发白,嫁衣上的金线被我抠断几根,碎金粉簌簌落进雪里,像撒了一把碎星。太后在轿内轻咳一声,李公公立即上前一步,酒壶倾斜,琥珀色酒液在杯里晃出漩涡,像张嘴的深渊。
喝还是不喝?
穿还是不穿?
台下万千双眼睛盯着我,像无数根针;台上司徒御火的血滴答滴答,砸得我心口生疼。
我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公公,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这理儿?”
李公公一愣,我抄起托盘里的匕首,“咔”地削掉酒壶嘴,毒酒“哗”地洒进雪地,瞬间冒起白烟,像被火舌舔过。我抬手,把嫁衣抖开,大红袍子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面复仇的旗。
“本王妃自己来!”
我反手把嫁衣披上身,金线勒得脖子生疼,却衬得脸色雪白。匕首在指间一转,刀尖对准腕间血契,轻轻一划,血珠滚落,落在嫁衣下摆,像绣了一朵新梅。
血契灼痛,火纹瞬间爬满整条袖子。我高举匕首,声音被风雪卷着,传遍高台每个角落:
“今日我阮青鸾嫁的不是摄政王,是这万里山河!谁敢动我夫君一根头发——”
匕首狠狠往下一劈,玄铁栅栏“当啷”一声被削断两根,火星四溅。
“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台下哗然,百官惊退,太后脸色终于裂了缝。玄甲军齐刷刷举枪,却没人敢先上前一步——我腕间血契亮得刺眼,像随时会爆的雷。司徒御火在冰笼里低笑,声音沙哑却愉悦:“疯得……漂亮。”
我一步步逼近冰笼,匕首在掌心转得像风车,血珠甩成一条红线。李公公扑过来要拦,被我一个肘击顶得原地转圈,金冠掉在雪里滚出老远。太后终于起身,声音裹着寒风:“摄政王妃,违旨抗婚,该当何罪?”
我回头,笑得比雪还冷:“太后别急,婚我成,旨我抗,两不耽误。”
说话间,匕首已挑断乌金丝最后一根,司徒御火踉跄一步,整个人倒进我怀里,烫得像个小火炉。我抱住他,嫁衣下摆被血染透,红得刺目。血契在我俩腕间同时亮起,像两盏并蒂灯,照得天地失色。
我低头,贴着他耳廓,声音轻得像情人私语:“司徒御火,撑住了,我带你回家。”
他指尖在我掌心写了个“火”字,又写“台”,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烧……”
烧?我抬头——高台尽头,一座巨大的火台拔地而起,柴堆上浇了火油,只等一声令下。太后站在火台边,手里把玩着一枚火纹金,笑得温柔:“凤火血需祭天,摄政王寒毒需祭火,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我抱紧司徒御火,嫁衣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血红的帆。雪落在脸上,瞬间化成水,像泪。
火台已架,干柴已堆,只缺一对新人做引。
我舔了舔唇,匕首在掌心一转,刀尖对准自己腕间血契——
“太后,”我扬声,声音在雪里炸开,“想烧我夫君,先烧我!”
风突然停了,雪片悬在半空,像被谁按了暂停键。太后眯眼,指尖火纹金“啪”地碎成齑粉,火星四溅。
她轻轻开口,声音却传遍高台每个角落:
“好啊,本宫成全你们。”
火台轰然点燃,烈焰冲天,风雪倒卷。我抱紧司徒御火,嫁衣下摆被热浪掀得猎猎作响,像一面燃烧的旗。血契在腕间疯狂跳动,像回应即将到来的命运。
火光里,太后抬手,一道黑影悄然逼近——白衣墨发,眼角一点朱砂,怀里抱着雪里红,笑得温柔又阴冷。容昭仪指尖银丝一闪,勒住我的咽喉,声音轻得像夜风:“摄政王妃,吉时已到,该上轿了。”
我反手扣住她腕,匕首抵在她颈侧,笑得比火还烫:“抱歉,本王妃今日不坐轿,只坐——”
我抬脚,踹翻火台,烈焰“轰”地倒卷,像一条火龙扑向人群。
火浪倒卷,像一条喝醉的赤龙,张牙舞爪扑向人群。雪花还没靠近就被蒸成白雾,空气里瞬间弥漫起烤焦的糊味。我抱着司徒御火就地一滚,嫁衣下摆被火星舔到,“滋啦”一声卷出一股焦糊味,差点把我熏成烤乳鸽。
“阮青鸾!”容昭仪在火蛇背后尖叫,雪里红炸成球,尾巴扫落一串火星。她脸上的温柔面具终于裂了,素白指尖弹出银丝,直奔我咽喉。我反手一刀,“叮”地挑断银丝,匕首被震得嗡鸣,虎口发麻。
“小猫咪,爪子太尖可没人给你剪指甲。”我喘着笑,声音被热浪烘得沙哑。
司徒御火靠在我肩头,呼吸滚烫,像揣了个小火炉。他指尖在我掌心画了个“东”字,又写“角”。我秒懂——东边角楼,顾长昭的追星箭射程刚好。我抬头,果然看见少年将军站在火海外围,长弓拉成满月,箭头绑着浸了火油的布条,冲我挑眉。
“王妃,接好了!”
弓弦炸响,火箭划破雪幕,正中火台基座。轰——油桶连珠炮似的爆开,火浪被风一卷,反扑向太后所在的暖轿。百官尖叫,宫女太监抱头鼠窜,场面比除夕放炮还热闹。
太后脸色终于崩了,白绫一甩,抱着手炉往后退。她退得太急,脚下一滑,金步摇“哗啦”掉在雪里,被火舌舔成金疙瘩。我趁机拖着司徒御火往角楼冲,嫁衣太长,一路踩裙摆,差点把自己绊成滚地葫芦。
“这破裙子!”我怒骂,匕首一挥,直接把下摆削掉半幅,露出两条冻得通红的小腿。司徒御火低笑,声音贴着我耳廓:“腿挺白。”
“闭嘴,留着力气跑路!”
火海外围,玄甲军终于反应过来,长枪林立。我抡起匕首当飞刀,“嗖”地削断前排枪杆,火星四溅。顾长昭从角楼飞身而下,少年将军一脸血,笑得比雪还亮:“王爷,王妃,上马!”
两匹玄黑马冲破火墙,蹄铁踏雪溅起三尺银花。我翻身上马,司徒御火被顾长昭拎上马背,姿势狼狈得像麻袋。血契在腕间疯狂跳动,火印灼得我眼前发红。我夹紧马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高台已塌,凤袍被火舌卷成灰烬,太后站在废墟里,白袍染灰,脸色比冰还冷。她抬手,指尖一点朱砂,雪里红从她怀里蹿出,猫眼在火光里幽幽发绿。
“七日后,凤火台,不见不散。”她的声音穿过风雪,温柔得像情人的呢喃,却让我后背汗毛倒竖。
马蹄狂奔,火浪被我们甩在身后,雪片被热气蒸成雾,天地一片混沌。我伏在马背上,嫁衣残破,风从破口灌进怀里,冷得我直打摆子。司徒御火从背后环住我,掌心贴在我血契上,温度透过衣衫,烫得我眼眶发热。
“阮青鸾,”他声音低哑,却带着笑,“这回真成逃婚了。”
我咬牙:“逃就逃,拜堂改天补!”
话音未落,马前雪地忽然炸开,一道冰墙拔地而起,玄黑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冰墙上浮现一行血字——
“同生共死,违者永坠寒狱。”
字迹滴着血,像刚写上去。
我瞳孔地震,司徒御火却低笑一声,指尖在我掌心画了个“破”字。我秒懂,匕首一转,刀尖对准血字中心,狠狠刺下。
“咔啦——”冰墙裂成蛛网,轰然倒塌。马蹄踏碎冰渣,飞奔而去。风雪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哭,却挡不住我们逃命的脚步。
雪越下越大,天地连成一片白。我伏在马背上,嫁衣残破,像一面被风撕碎的旗。司徒御火贴在我耳边,声音轻得像羽毛:“往东三十里,龙渊旧部接应。”
我点头,却听见身后风雪里,传来一阵熟悉的银铃声,“叮叮当当”,像催命的节拍。我回头,雪地尽头,一道白影踏雪而来,墨发飞扬,眼角一点朱砂,怀里抱着雪里红,笑得温柔又阴冷。
容昭仪的声音穿过风雪,轻飘飘钻进耳膜:“摄政王妃,雪落红妆,你的盖头,我还没掀呢。”
我攥紧缰绳,血契在腕间疯狂跳动,像回应她的挑衅。司徒御火掌心收紧,声音贴着我耳廓:“别怕,我在。”
我咬牙,回头冲她竖起中指:“掀你大爷!”
马蹄狂奔,风雪倒卷,天地一片苍茫。身后银铃声越来越近,像索命的勾魂使。我伏在马背上,嫁衣残破,却笑得比火还烫。
“司徒御火,”我大声喊,“要是这次能活,咱们补办婚礼,我穿自己绣的!”
他在背后低笑,声音被风雪烘得滚烫:“行,我给你绣盖头。”
雪幕尽头,一抹黑影悄然出现,玄衣墨发,眼尾一点朱砂,手里拎着半块虎符,冲我们扬了扬下巴。
谢无衣?!
我眼皮直跳,少年将军却已勒马,笑得比雪还亮:“王妃,王爷,路在这边。”
风雪呼啸,马蹄踏碎冰原,前路茫茫,却有一线生机。我抱紧司徒御火,嫁衣猎猎,像一面燃烧的旗,直指未知的黎明。
雪还在下,落在脸上,像温柔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