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狐裘,一脚踹开喜房门的时候,屋里冷得能冻掉鼻子。
“嘶——”我吸了口凉气,差点原地化作冰棍。
原本红烛高烧的喜房,此刻像被谁按了暂停键:喜帐半掀,龙凤烛只剩半截,烛泪在地上淌成一条红色的小河,却半点热气都没有。窗棂大敞,风雪呼呼往里头灌,吹得喜字“哗哗”作响,像嘲笑我新婚夜独守空房。
“司徒御火?”我抖着嗓子喊,声音撞在冰墙上,又弹回自己耳朵里。
没人应。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脚往里冲,脚底踩到啥东西,“咔啦”一声脆响,低头一看——半截乌金链,断口处结着冰碴子,像被谁生生掰断。我心口一紧,血契在腕间猛地一烫,像有人拿烙铁按下去,疼得我差点原地蹦迪。
“别吓我啊……”我嘟囔,声音在冷雾里飘,像游魂。
喜床空着,锦被掀到一边,上头还留着几点暗红血迹,像雪地里落梅。我伸手一摸,冰凉刺骨,连被褥都冻成了铁片。床头小几上,放着一只空药碗,碗底残留一点黑红药渣,闻着像铁锈混了苦胆。我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心里把太后全家问候一遍——这哪是赐婚,分明是送葬!
“司徒御火?”我又喊,声音不自觉拔高,带着颤。
回应我的,是窗外“嗖”一声——一支冷箭钉在窗框上,尾羽嗡嗡乱颤,箭头泛着幽蓝,一看就淬了毒。我头皮发麻,反手抄起金钗,猫腰躲到床柱后,心跳快得能蹦出嗓子眼。
箭尾绑着一张纸条,我抖着手拽下来,展开一看,上头潦草一行字:
“要人,来冰窖。——焚”
焚?焚琴台!我牙齿咬得咯咯响,这帮孙子是打算把我新婚老公冻成冰雕当展览品?!
我深吸一口气,把金钗插回发髻,顺手抄起桌上酒壶——里头还半壶冷酒,我仰头灌了口,辛辣滚过喉咙,像吞了口火炭,冻僵的四肢这才找回知觉。
“行,冰窖是吧?”我抹了把嘴,把酒壶往怀里一揣,踢开房门,“老娘今儿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外头雪更大了,像有人拿筛子往下倒盐粒子。我踩着雪一路小跑,狐裘被风掀起,像面破旗子。摄政王府我熟,冰窖在后院最深处,平时用来存冰镇酒,现在倒好,直接改停尸房了。
刚拐过回廊,就撞见顾长昭,少年将军一身雪,脸冻得通红,见我就急吼吼:“王妃!王爷被太后的人带走了,说是寒毒发作,要镇一镇!”
我翻白眼:“镇个屁!那是要镇魂!”
顾长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更红了:“属下该死!可冰窖守备森严,硬闯得掉脑袋……”
我拍拍他肩,笑得阴恻恻:“脑袋先寄存你脖子上,一会儿帮我搬尸就行。”
冰窖门口,两排玄甲军杵得跟冰雕似的,长枪闪着寒光。我老远就停了脚步,冲顾长昭努努下巴:“你那追星箭,百米穿杨,能射穿锁芯不?”
少年将军耳根一红,从背后抽出长弓:“能是能,可王爷吩咐过,不让您涉险……”
“涉个鬼险!”我瞪他,“再啰嗦,我让你穿女装跳舞!”
顾长昭秒怂,拉弓如满月,“嗖”一声,箭矢贴着我耳际飞过,“叮”地钉在冰窖门锁上,锁头“咔啦”一声裂成两半。
我冲他竖大拇指,猫腰钻进门缝,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像迎面挨了一记冰锤。冰窖里黑漆漆的,只点着几盏油灯,火苗被冷气压得只剩豆大,照得四周冰墙泛着幽蓝,像鬼火。
“司徒御火?”我小声喊,声音在冰壁间来回撞,带着回音。
没人应。
我搓了搓胳膊,顺着冰道往里走,脚底“咯吱咯吱”响,像踩在碎玻璃上。拐过一道冰墙,眼前豁然开朗——中央空地,一座巨大的冰台,上头摆着……一口铜棺!
我瞳孔地震,棺材板半掀,里头躺着个人,玄衣墨发,脸色白得透明,不是司徒御火还能是谁?!他双手交叠在腹前,腕间乌金链断成两截,链子一端缠在他自己手上,另一端……锁在棺材边缘的铜环上,像自己把自己关进了棺材。
“喂!”我冲过去,膝盖跪在冰上,冷得我龇牙咧嘴,“你搞什么行为艺术?”
棺材里的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眼,黑眸里映着冰灯,像两口深井里点了火。他声音低哑,带着寒气:“来了?”
我气得想打人:“你躺棺材里装死,是想吓死我继承我嫁妆?”
他勾唇,笑得比冰还冷:“太后的人刚走,说给我‘降温’,我怕你找不到,干脆躺这儿等你。”
我噎住,低头一看,棺材内壁结着厚厚白霜,司徒御火唇色却艳得吓人,心口那团阴阳印黑得像墨,边缘却烧着火线,一冰一热,活生生要把人撕成两半。我伸手想碰,被他抓住手腕,掌心冰凉,像握了块寒铁。
“别碰,”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寒毒发作,会传给你。”
我翻白眼:“咱俩血契都绑死了,还分什么你我?”说着,指尖在他掌心一划,血珠滚出来,竟带着淡淡金芒。我把血抹在他心口,血契在腕间狠狠一烫,像回应我的动作。
司徒御火闷哼一声,冰蓝凤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回火红,心口黑印也淡了几分。我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外头忽然传来“轰”一声巨响,冰窖大门被关上了!
紧接着是铁链拖地声,“咔啦咔啦”,像巨兽磨牙。我心头一紧,冲到门口,发现门被从外头锁死,冰墙厚得能挡炮弹。我踹了一脚,纹丝不动,反震得我脚趾发麻。
“别费劲,”司徒御火声音在冰窖里回荡,“太后想让我俩做一对冰雕鸳鸯。”
我气得直跺脚:“那你还躺棺材里摆造型?”
他抬手,指尖在棺材边缘一按,“咔哒”一声,棺材底板竟缓缓下沉,露出一条黑漆漆的通道,冷风从里头倒灌,带着火油的腥甜。
我心头一跳:“密道?”
司徒御火撑起身,脸色白得吓人,动作却利落:“冷宫密道连接冰窖,直通太后寝宫,走不走?”
我咬牙:“走!先冻死,再被毒死,不如拼一把!”
他低笑一声,抓住我手,掌心相扣,血契在腕间发烫,像给我们点了盏小灯。我跟着他跳进通道,棺材底板“咔哒”合拢,最后一丝冰灯的光,被黑暗吞没。
通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彼此心跳,砰砰砰,像擂鼓。司徒御火的声音在黑暗里低低响起:“阮青鸾,怕不怕?”
我握紧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个“怕”字,又补了个“才怪”。
黑暗里,他轻笑一声,声音像羽毛挠过耳膜:“那就好,因为前面……可能更冷。”
话音未落,脚下一空,我们直直坠下去——
——冰窖深处,有风,有火,还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静静睁开。
脚下一空,我像被谁踹了一脚,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冷风顺着我领口灌进去,冻得我牙关打架。司徒御火一把扣住我腰,掌心滚烫,像抱着个小太阳。黑暗里,我只听见他心跳,“咚、咚、咚”,节奏比我快半拍,却莫名让人安心。
“闭眼。”他贴着我耳廓,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
我听话照做,下一秒,“噗通”一声,我们砸进一片冰冷的水里。水花四溅,像无数碎玻璃往脸上扎。我呛了口,腥甜味涌上来,是血!水里有人?!
司徒御火托着我后颈,把我脑袋往水面顶。我大口喘气,借着头顶一线幽光,看清了四周——天然冰洞,头顶倒悬着钟乳石,像一排排倒挂的獠牙。水潭边燃着几盏冰灯,蓝幽幽,照得人脸发绿。
“往岸上游。”司徒御火推我一把,自己先往边上游。我扑腾两下,脚腕忽然一紧,像被水草缠住。低头一看,哪是水草,是只苍白的手,指甲乌黑,死死扣在我踝骨上。
“卧槽!”我吓得飙泪,本能踹过去。那只手却像长在石头上,纹丝不动。司徒御火回头,指尖在我脚腕一弹,“咔”一声脆响,手指断了,像掰断一根冰柱。我趁机挣开,连滚带爬爬上岸,冻得直打摆子。
他紧跟其后,浑身湿透,狐裘贴在身上,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像柄出鞘的剑。我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地上,瞬间结霜。
“这地方……”我牙齿打颤,“比冰窖还冰窖。”
司徒御火没接话,目光落在水潭对面——那里,一道冰墙后,隐隐透出红光,像有火在烧。他眯眼,黑眸里映着那点光,像两口深井里点了火。
“过去看看。”他抓住我手,掌心相扣,血契在腕间发烫,像给我们点了盏小灯。
冰墙滑不溜手,我攀得费劲,差点掉回水潭。司徒御火单臂把我捞上来,动作利落得像拎小猫。翻过冰墙,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天然冰室,中央摆着张冰床,床上躺着个人,白衣白发,脸被冰灯映得惨白,却美得不像真人。
我愣住:“太皇太妃?!”
那张脸,我在画像里见过无数次——阮氏太皇太妃,我爹的姑母,十年前“病逝”的那位。可她此刻胸口微微起伏,明显还活着!
司徒御火皱眉,指尖在冰床边缘一划,一道火红纹路浮现,像凤羽又像火焰,跟我腕间血契一模一样。他声音低哑:“凤火印,原来在这儿。”
我心头一跳,刚想说话,冰床上的太皇太妃忽然睁眼,眸子黑得吓人,像两口深井。她声音沙哑,却带着奇异的温柔:“鸾儿,过来。”
我腿像灌了铅,挪不动步。司徒御火挡在我前头,声音冷得像冰:“您装死十年,就为了今天?”
太皇太妃笑了,眼角皱纹像刀刻:“十年寒毒,十年凤火,今日该还了。”她抬手,指尖在冰床上一按,“咔哒”一声,冰床缓缓下沉,露出一条黑漆漆的通道,冷风从里头倒灌,带着火油的腥甜。
我心头一紧,刚想后退,冰室四周忽然亮起无数火纹,像有火在烧。我腕间血契灼痛难忍,像有火在血管里奔突。司徒御火握住我手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怕,有我在。”
太皇太妃却笑了,声音温柔得像慈母:“别怕,你们怕的,还在后头。”
话音未落,通道里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像有巨兽苏醒。我心头一紧,司徒御火却忽然俯身,贴着我耳廓,声音轻得像片雪花:“走,还是留?”
我咬牙:“走!”
他低笑一声,抓住我手,掌心相扣,血契在腕间发烫,像给我们点了盏小灯。我们跳进通道,冰床“咔哒”合拢,最后一丝冰灯的光,被黑暗吞没。
通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彼此心跳,砰砰砰,像擂鼓。司徒御火的声音在黑暗里低低响起:“阮青鸾,记住,无论看见什么,都别松手。”
我握紧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个“好”字。黑暗里,他轻笑一声,声音像羽毛挠过耳膜:“那就好,因为前面……可能更冷。”
话音未落,脚下一空,我们直直坠下去——
——黑暗深处,有风,有火,还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静静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