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去了。
江新走下演武台，穿过自发为他让开的人群，走到了那片混乱的中心。
“够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道无形的指令，让所有挥舞着拳头、怒吼着的学生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看着江新，眼神中交织着不解与不甘。
“这种人渣，留着他过年吗？”那个体育生喘着粗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江新摇了摇头，没有去看已经吓得瘫软如泥的周坤。
只是目光扫过那些，为他出头的同学，这些在几十分钟前，还视他为空气、为笑柄的人。
他轻声说道，微微鞠了一躬：“谢谢，但别为了这种人，弄脏了你们的手。”
一瞬间，整个广场安静得能听到风声。
这番话如同一股暖流，瞬间抚平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暴戾。
是啊，他们是天之骄子，是联邦的未来。
而周坤已经被宣判了社会性死亡，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
为了一个垃圾，让自己背上校园霸凌的污点，根本不值得。
江新，这个他们曾经鄙夷、嘲笑过的穷鬼，在这个时刻，想的却不是快意恩仇。
而是他们这些旁观者的前途，这是何等的胸襟。
啪！不知是谁，第一个鼓起了掌。
不过数秒，更多的人反应过来，零星的掌声逐渐变得密集。
很快，雷鸣般的掌声汇成一股温暖的洪流，将江新紧紧包裹，这不是愤怒的浪潮，这是认可，是敬佩，是欢迎。
欢迎你，英雄的儿子。
欢迎你，回到这片本，该属于你的荣光里。
江新站在掌声的中心，有些不知所措。
长达十几年的被孤立，被无视的记忆，让他对这种善意的聚焦，感到陌生而惶恐。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躲开这些目光。
一只大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膀上，温暖而有力。
是陆政，这位铁血将军，此刻脸上没有了煞气，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如同老父亲般的骄傲和欣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拍了拍江新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岚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然而，总有不和谐的音符，喜欢在交响乐最高潮时响起。
“陆将军，苏博士！”一个清脆、干练，却带着几分尖锐质问的女声，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这片热烈的氛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职业套装，手持录音笔和微型摄像头的年轻女人，正挤开人群，快步走来。
她的眼神锐利，脸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漠和审视。
是记者，而且是那种最难缠的，专门挖掘负面新闻的调查记者。
陆政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是《联邦前沿》的记者，秦月。”
女人开门见山，将录音笔对准陆政：“请问陆将军，您身为联邦高级将领，今天在第十七中学，未经校方许可。”
“公然以军部名义，对一名未成年学生，及其家人进行威逼、审判，并直接干预学校内部管理，这是否属于滥用职权？”
她的问题又快又狠，直指事件核心。
她又将矛头转向苏岚：“还有苏岚博士。”
“京武大学作为联邦最高学府，其科研人员，是否有权力将一名普通公民，列入所谓的永久性招生黑名单？”
“这是否违反了，联邦教育法的公平入学原则？”
秦月的音量陡然拔高，目光直刺江新：“最重要的是。”
“周坤霸凌同学固然有错，但据我了解，是江新同学先动的手，并且造成了周坤同学的轻微脑震荡。”
“你们作为强势方，如此颠倒黑白以势压人，是否也同样是一种霸凌？难道就因为他是英雄的后代，就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吗？”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
将刚刚还沉浸在，感动与敬佩中的学生们，打得有些发懵。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对啊，陆将军和苏博士今天的行为，虽然大快人心，但从程序上来说，好像确实有问题。
军人不能干政，这是联邦宪法写明的。
教育系统，也有自己独立的运行规则。
而江新确实是先动手的那一个。刚刚被点燃的热血，似乎被这几盆理性的冷水浇得有些冷却。
人们看向陆政和苏岚的眼神，又带上了一丝疑虑。
周坤的父亲周卫民原本已经心如死灰，听到这番话，眼中猛地爆出一丝神采，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救生圈。
对！法律！程序！
他挣扎着爬起来，指着秦月，声音嘶哑地喊道：“对，这位记者说的对。”
“他们这是滥用职权，是公报私仇，我要去联邦最高法院告他们！我要去议会弹劾他们！”
陆政看着这个上蹿下跳的记者和那个垂死挣扎的周卫民，不怒反笑。
“滥用职权？小姑娘，你刚入行没几年吧？”
陆政上前一步，那股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气势，压得秦月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告诉你，我今天站在这里，用的不是第七舰队指挥官的身份，而是一个老兵、一个袍泽的身份！”
“我兄弟的儿子，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我他妈要是还躲在后面，讲程序讲规矩，那我这身军装就白穿了！”
陆政冷笑一声，指着地上那堆手机的残骸：“至于法律？”
“我兄弟的遗孀，刚刚离世，最后的遗言和讣告就在这个手机里，被人一脚踩碎！”
“按照联邦继承法，这属于公民重要遗嘱和精神遗产，恶意损毁，等同于刨人祖坟，你跟我讲法律？”
“等军部法务部的诉状递到法院，我们再来好好聊聊，到底是谁在违法！”
秦月被噎得脸色一白。
她没想到这个军人如此粗犷，却又对法律条文如此熟悉。
陆政的目光转向周卫民，充满了鄙夷：“至于你，还想去告我们？”
“你先想想怎么跟监察部解释，你儿子一个高中生，哪来那么多钱，给学校篮球队拉赞助，给女同学送限量款包包，你那点工资够吗？”
周卫民的脸瞬间变得和死人一样难看。
“我们再来谈谈公平。”一直沉默的苏岚终于开口了。
她走到秦月面前，目光平静如水：“秦记者，你知道什么是，国家最高战略储备资源吗？”
秦月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比如，能决定未来一百年，能源走向的赫尔墨斯晶体，比如，能让舰队进行超光速航行的奇点引擎。”
“这些东西，它们的安保级别高于一切。”
“任何试图对其进行破坏、窃取，甚至只是靠近的行为，都会被安保条例授权，就地格杀无需审判。”
苏岚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
“就在今天下午两点十七分，江新被正式列为，与赫尔墨斯晶体同级别的联邦SSS级战略资产，代号：盘古。”
“你现在还觉得，我们为了保护一件国之重器，驱散几只围着它嗡嗡叫的苍蝇，需要走什么繁琐的程序吗？”
轰！
SSS级战略资产！代号：盘古！
这两个词，比之前所有的故事加起来都更具冲击力！
在场的学生可能不懂这代表着什么，但秦月懂，周卫民更懂！
这意味着江新本人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人了。
他是一个行走的国家最高机密，是联邦的未来本身！周坤对他做的事情，已经不是霸凌，而是危害国家安全！
秦月的录音笔从指尖滑落，掉在地上，她却毫无察觉。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和恐惧，自己今天踢到了一块，她根本无法想象的铁板。
周卫民更是双腿一软，再一次瘫倒在地，这一次，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苏岚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终端：“好了，闹剧该结束了，车已经到了。”
她和陆政一左一右，护着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江新，朝校门口走去。
人群再次为他们让开一条路，但这一次，所有人的眼神里，不再是同情和敬佩，而是一种近乎于仰望的敬畏。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普通同学，在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里，蜕变成了一个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当江新即将走出校门时，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
他的目光越过无数人头，落在了人群最后，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身上，林雪。
四目相对。
江新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恨，也没有爱，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只是微微张了张嘴，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再见了。”
不是再见，是再也不见，林雪读懂了。
她看着江新转身，毫不留恋地坐进那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军用越野车。
看着车门关闭，看着那辆车绝尘而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她终于明白，从今天起，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亲手推开的，不仅仅是一个男孩卑微的孺慕，更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唯一一张门票。
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角落里，刚刚被手下掐醒的王校长。
看着这满目疮痍的广场，看着瘫倒在地的周家父子，看着失魂落魄的记者，再看看远处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校花。
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湿透了的，皱巴巴的西装，对着旁边吓傻了的教导主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李啊，你说咱们学校，这是不是要火了？”
说完他两眼一翻，又一次非常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