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越野车内部空间宽敞,隔音效果极佳,几乎将外界所有嘈杂声都隔绝在外。
车厢内一片宁静。
陆政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中注视着后座的江新。
少年靠在车窗边,默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言不发。
此刻的江新,脸上已不见了在学校时的悲壮与决绝,也消失了面对众人时的惶恐与不安。
只剩下一种,抽离后的疲惫与茫然。
他宛如一位,刚演完一场耗尽心力的戏剧的演员,卸下了所有妆容和伪装,回到后台却发现空无一人。
从一个被人欺负的穷学生,到万众瞩目的英雄之子,再到被定义为,国之重器的盘古。
这一下午的经历,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信息量过于庞大。
情绪起伏过于剧烈,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的人精神崩溃。
陆政张了张嘴,想说出些安慰的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说“别难过”?显得太过苍白。
说“以后有我们”?又显得过于突兀。
这位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军,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到了江新面前,是苏岚。
她手中拿着一瓶矿泉水,和一颗散发着,薄荷清香的小小蓝色糖丸。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脱水和皮质醇水平过高,是情绪应激后的正常生理反应。”
“补充水分,这颗是浓缩电解质和镇静安神素的复合片,有助于你平复神经,恢复体力。”
江新愣愣地看着她,又看了看那颗蓝色糖丸。
陆政在前面看得直乐,心想这苏博士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跟开药方似的。
江新接过了水和糖丸,却没有立刻吃下,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因常年进行高强度体能训练而布满老茧的手,关节粗大,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
接着,他的肩膀开始微微地、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没有声音,没有嚎啕大哭,只有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珠,从他低垂的眼睑中渗出。
滴在那双粗糙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哭了。
在被周坤殴打时他没有哭,在被全校人误解时他没有哭。
甚至在演武台上,对着所有人,剖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时,他也没有真正地哭。
可现在在这辆密闭的军车里,在两个刚刚认识,却给了他最大庇护的长辈面前,他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坚强。
那不是委屈的泪,也不是悲伤的泪。
那是一个孤独了太久的孩子,在突然感受到人间的烟火气时,被烫出来的泪。
陆政看着后视镜里少年颤抖的背影,眼眶也红了。
他转过头,声音沙哑地对司机说:“开慢点,绕着城里多转两圈,让他缓缓。”
苏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全新的个人终端,放在江新旁边的座位上。
她知道,现在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
陪伴和给予他,重新连接这个世界的工具,才是最实际的。
车子在桐城的街道上安静地行驶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新的哭声渐渐停了。
他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拿起那瓶水,拧开水将那颗蓝色糖丸,一起吞了下去。
一股清凉的,带着薄荷味道的气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让他那,因激动和哭泣而混沌的大脑,清明了不少。
“陆叔叔,苏博士,谢谢你们。”江新开口,声音还有些嘶哑,但已恢复了镇定。
陆政从前面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谢什么,傻小子。”
“我们才要跟你说对不起,我们来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不委屈。”江新摇了摇头。
他看着窗外繁华的街景,眼神里有种超乎年龄的平静:“今天之前,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穷学生,每天想的是怎么才能吃饱,怎么才能在体能测试上,拿个高分。”
“现在我知道了,我父母是谁,他们做了什么。”
“我突然觉得,以前那些所谓的委屈,跟他们经历的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他的话让陆政和苏岚都沉默了。
他们都没想到,这个孩子在经历如此巨大的变故后,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得失,而是与父母的共情。
陆政由衷地赞叹道:“好孩子,你比你爹那个混球,懂事多了。”
江新被他这句话逗得,嘴角不由自主地牵动了一下。
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车厢里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下来。
江新想起了什么,看向苏岚:“对了,苏博士。”
“您刚才说,我是SSS级战略资产?代号盘古?这是什么意思?”
苏岚推了推眼镜:“简单来说,你的存在对联邦的未来,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价值。”
“至于具体是什么价值,等你到了京武,我会详细告诉你。”
她顿了顿:“至于代号,盘古,是联邦神话中,开天辟地的创世神。”
“这个代号,代表了我们对你未来的期望。”
开天辟地?江新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噬金灵脉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陆政的个人终端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接通了通讯并选择了公共投影模式。
一道光幕在车厢内展开。
光幕上出现了三个穿着不同制式军装的男人,个个肩上都扛着闪亮的将星。
一个面容粗犷,满脸络腮胡,背景像是在一个巨大的矿洞里,身后是无数正在作业的工程机甲。
一个儒雅斯文,戴着眼镜,身后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星图,一看就是个参谋或文职高官。
还有一个最为夸张,他半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
他正在一个重力室里,举着一个,堪比小汽车大小的杠铃,汗水顺着他钢铁般的肌肉线条滑落。
“老陆,你他妈可算接电话了,那兔崽子怎么样了?没缺胳膊少腿吧?”络腮胡将军的大嗓门第一个响了起来,震得车厢嗡嗡作响。
“我说老熊,你小点声,别吓着孩子。”戴眼镜的将军皱了皱眉。
举着杠铃的猛男将军,将杠铃猛地往地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都他妈火烧眉毛了,还管那些!”
“老陆,你把镜头给孩子,让咱们看看!”
陆政一脸无奈地,将镜头转向江新。
江新看着光幕上,这三位画风各异的将军,有些发懵。
络腮胡将军凑到镜头前,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仔细端详着江新:“你就是老江的种?”
“嗯,眉眼像他妈,是个小白脸,但这身板有老江当年的风范!”
“孩子,我是你熊伯伯,熊振山,管着联邦第三矿业集团军,你爹当年救过我的命。”
戴眼镜的将军温和地笑了笑:“我是你萧伯伯,萧定国,在总参谋部。”
“你父亲的很多作战计划,都是我跟他一起制定的。”
肌肉猛男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是你雷叔,雷破军,东部战区总教官。”
“你爹那身挨打的本事,有一半是我教的。”
江新彻底懵了。这突然冒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神仙叔叔伯伯?
陆政打断了他们:“行了,都别吓着孩子。”
“人没事好好的,就是受了点委屈,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雷破军的眼睛瞬间瞪了起来:“欺负?谁他妈活腻了?敢欺负老江的儿子?”
“老陆你报地址,我现在就开着我的泰坦机甲过去,把他家给平了!”
陆政轻描淡写地说道:“一个不长眼的地方官僚的儿子,已经处理了。”
“那就好。”
熊振山松了口气,然后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土财主般的笑容:“孩子,听老陆说你觉醒了噬金灵脉?”
“好事啊,这玩意儿好啊,能吃是福!”
他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地说道:“你熊伯伯别的不多,就是矿多。”
“我已经下令了,咱们集团军名下,所有A级以上的稀有金属矿脉,产量给你预留三成,别的不敢说,让你吃到山海境问题不大!”
“老熊你个粗人,就知道送矿。”萧定国推了推眼镜,一脸不屑。
“孩子,修炼光有资源是不够的,功法、秘籍、名师指导,才是关键。”
“我这边已经给你申请了,联邦武库的最高权限,S级以下的功法,你看上哪个随便挑。”
“我还给你物色了三个师傅,一个体修宗师,一个刀法大家,一个精神念师,都是国宝级的,随你选。”
雷破军一拍肌肉虬结的大腿:“你们都弱爆了!”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噬金灵脉对肉身的负荷极大,没有一副好身板,吃多了都得撑死!”
“小子,来我东部战区,我亲自操练你。”
“我保证,三个月让你肉身强度翻一倍,到时候别说金属,你连机甲都能生啃!”
江新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三个叔叔伯伯,争先恐后地给自己送礼物,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送矿的,送功法的,送魔鬼训练的,这就是父亲的袍泽吗?
一股暖流再次涌上心头。
“停停停!”
陆政赶紧叫停了这场在线拍卖会:“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把孩子撑死是吧?这事得听专业的!苏博士你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岚身上。
苏岚平静地看着光幕里的三位将军,淡淡地开口。
“熊将军的矿要,萧将军的功法要,雷将军的训练也要。”
“但是,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我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转头,看向江新,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谁?”陆政和光幕里的三位将军异口同声地问道。
苏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望向了遥远的联邦首都。
“联邦第一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