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北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会议厅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魏明远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金
丝眼镜后的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写满了震惊和狼狈。
他引以为傲的履历上最光辉的一笔，竟然是建立在这样一桩他闻所未闻的往事之上。
他用来攻击盘古项目最有利的武器——成本与收益，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无比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会议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刚才还附和着魏明远的官员，此刻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看着江新，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原来他们早就沐浴在英雄的恩泽之下，却不自知。
“我不知道……”魏明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这些事为什么从来没有公开过？”
“公开？”陆政冷笑一声，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怎么公开？告诉全联邦，我们伟大的科学家，在休产假的时候，还在地下仓库里，抱着孩子为国效力？是打我们这些做袍泽的脸，还是打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脸？”
“顾教授一生获得的功勋，足以让她躺在金山银山上。但她没有，她所有的研究所有的专利，只要是对联邦有益的，全部无偿上交。她跟议长提的唯一要求，就是保密，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她。”
“她要的不是名不是利，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地为这个国家，多做一点事。”
陆政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战友的敬佩与怀念。
林望北没有阻止陆政，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等他说完，才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侧。
那里坐着几位军方的代表，他们虽然没有像魏明远那样明确反对，但眼神中的犹豫，也说明了他们的顾虑。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林望北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们担心为一个江新，打破了军中论功行赏的规矩，寒了其他将士的心。”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叹了口气，站起身，对着林望北敬了个军礼：“议长，非我等不念旧情，只是军中最重公平，江新是英雄之后，我们敬他爱他。”
“但若因此便将S级功法，国宝级名师，乃至整个集团军的资源都向他一人倾斜，这让那些同样在边疆浴血奋战，同样天赋异禀的年轻人们怎么想？”
“这确实是个问题。”林望北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他反而看向了萧定国：“定国，你来说吧，五年前红月叛乱，你当时是前线总参谋，你应该最清楚。”
一直沉默的萧定国，闻言站了起来。他推了推眼镜，一向儒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沉痛。
“联邦历3725年，驻守在红月星域的第十三集团军，在军团长阿历克斯的率领下，集体叛变，投靠了黑潮。”
“阿历克斯是联邦一手培养起来的将星，战功赫赫，深受麾下将士爱戴。他的叛变让联邦在整个西部战区，瞬间陷入了被动。”
”更可怕的是，第十三集团军，掌握着联邦最新研发的湮灭级战略武器的发射密码。”
“一旦让他们将武器对准我们的腹地，后果不堪设想。”
萧定国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思绪，都带回了那段黑暗的岁月。
“当时，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劝降阿历克斯拒不回应，强攻我们没有绝对的把握，在他们发射武器前，攻破红月星域的防御，整个最高统帅部，吵了三天三夜，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江卫国找到了我。”
萧定国的目光，穿过会议桌，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个男人。
“他只说了一句话：把阿历克斯的家人的坐标发给我。”
“我当时就愣住了，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他要去跟阿历克斯谈谈。我问他，一个叛徒有什么好谈的，他说阿历克斯的儿子，和他儿子江新一样大，今年十岁，最崇拜的人就是他父亲。”
“然后，他一个人一台机甲，在没有携带任何攻击性武器的情况下，关闭了所有通讯，独自一人跃迁到了红月星域。他没有去戒备森严的军事基地，而是直接降落在了阿历克斯的家门口。”
“没有人知道那天下午，他和阿历克斯的妻儿说了些什么。”
“我们只知道，三个小时后，阿历克斯主动联系了统帅部。他当着所有叛军的面，亲自销毁了湮灭级武器的发射密钥，然后饮弹自尽。”
“他在遗言里，只留下了一句话：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将来在联邦的史书上，看到他父亲的名字后面，跟着叛国者三个字。江卫国，你赢了。’”
萧定国的故事讲完了。
会议厅里，却比之前更加安静。
如果说，顾清影的故事展现的是智慧与奉献。
那么，江卫国的故事，展现的就是一种超越了生死与战场的，对父亲这个身份的理解与尊重。
他赌的不是战术，不是武力，他赌的是一个父亲，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内心深处，对孩子的那份最柔软的爱。
他赢了。
用自己的名誉和生命，去赌另一个父亲的荣耀。
“现在，你们还觉得，把最好的资源给他，是不公平吗？”林望北环视全场，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重。
“江卫国和顾清影，他们一个守护了联邦的盾，一个铸就了联邦的剑。他们拯救过我们在场每一个人的事业，甚至生命。他们把一切都给了这个国家，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除了这个孩子。”
“培养他不是补偿，不是私情，更不是打破规矩。”
“这是我们作为被他们守护过的人，欠他们的，是整个联邦，欠这对英雄夫妻的！”
“这是他们用生命和忠诚，为自己儿子换来的，最天经地义，最无可辩驳的遗产！”
“我提议，启动方舟计划，全票通过，有异议的，现在可以退出联邦最高议会。”
林望北的声音，斩钉截铁。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满脸羞愧，他站起身，对着江卫国的那个空着的席位，深深地敬了一个军礼。
魏明远也站了起来，他没有敬礼，而是对着顾清影的席位，弯下了他那高傲了几十年的腰，深深一躬。
“我同意。”
“同意。”
“附议。”
全票通过。
尘埃落定。
一场足以影响联邦未来百年格局的决议，就这样在两个尘封的故事中，被定了下来。
林望北的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从头到尾都只是默默听着的少年。
“孩子，他们都说完了。”
“现在该你了。”
“你有什么想对我们这些，受过你父母恩惠的叔叔伯伯们，说的吗？”
全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江新身上。
这一次，目光中不再有审视和质疑，只有温和的歉意和充满期望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