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再次打在了江新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学校演武台上，那种带着审判意味的聚焦。
这里的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冬日里的暖阳，温和带着暖意，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他成了全场的中心，一个被无数伟大灵魂的投影所环绕的孤独的中心。
江新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去看议长林望北，也没有去看那些掌握着联邦命脉的大人物。
他的目光越过了长桌，落在了对面那两个空着的，镌刻着他父母名字的席位上。
那里空无一人，他却仿佛看见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总是习惯性皱着眉头思索问题的女人。
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破旧军装，胡子拉碴，笑起来却像个孩子的大男人。
他们就坐在那里，微笑着看着自己。
一如他记忆中，那为数不多的全家团聚的瞬间。
“我……”
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他的开场白，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政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苏岚放在桌下的手也无声地握紧。
“我的父亲，是个骗子。”江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一丝怀念。
“他每次出任务前，都会跟我拉钩，说小新，等爸爸回来，就带你去银河乐园。”
“我从三岁等到十八岁，他一次都没有兑现过。我们家的墙上，贴满了银河乐园的海报，都是我一张一张贴上去的，每一张都代表着一次失望。”
“我的母亲，是个电话号码。”他的目光，转向顾清影的席位。
“她很忙，忙到我只能在新闻里，看到一些模糊的打着马赛克的背影。”
“我每次想她了，就打那个号码，大部分时间，都是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偶尔接通了，她也总是匆匆忙忙地说，小新乖，妈妈在开会，晚点打给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英雄，在我的世界里，他们只是不负责任的，总是在食言的父母。”
“我恨过他们。”
江新坦然地承认，没有丝毫掩饰。
“我恨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却又对我不管不顾。我恨他们为什么那么穷，穷到我连一顿像样的灵兽肉都吃不起。我恨他们让我成为学校里，所有人的笑柄。”
“我拼命锻炼把自己练得像个怪物，只是想证明，我不需要他们，我也能活得很好。我只是想等他们某一天，万一想起了我，回到家时，我能让他们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我，一个不再是废物的我。”
“我只是想让他们能多看我一眼。”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会议厅里，一片寂静。
这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们，此刻都沉默了。他
们处理过无数次星际危机，签署过无数份决定亿万人命运的文件，却从未听过这样一份，来自一个孩子的，如此卑微又如此沉重的控诉。
这不是控诉，这是一封迟到了十八年，却从未能寄出的家书。
“今天，我听了你们讲的故事。”江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第一次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听熊伯伯说，我父亲为了救他，一个人扛着一座快要坍塌的矿山，硬生生撑了七天七夜，出来的时候脊椎断了三截。”
“我听萧伯伯说，我父亲为了一个叛将儿子的名誉，孤身犯险，差点死在自己人的炮火下。”
“我听雷叔叔说，我父亲在东部战区，为了掩护新兵撤退，用肉身去挡妖兽的能量炮，胸口被整个贯穿，心脏都停跳了三分钟。”
“我还听议长先生说，我的母亲为了一个我不知道的金融模型，抱着刚出生的我，在地下室里熬了三天三夜。”
“我才知道，我父亲的每一次食言，都是因为他在另一个地方，守护着一个更重要的约定。”
“我才知道我母亲的每一次失联，都是因为她在另一个世界，为这个国家的未来点亮一盏新的灯火。”
江新笑了，这一次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原，他们不是不爱我。”
“他们只是把对我的这份爱，分给了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分给了每一片需要守护的星空。”
“他们把最好的都给了你们，只把一个最不完美的，最会惹麻烦的儿子，留给了他们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对着全场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
“还有……”
他直起身，目光清澈，逐一扫过陆政，苏岚，熊振山，萧定国，雷破军，最后落在了议长林望北的脸上。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没有放弃我。”
“谢谢你们让我知道了我父母的故事，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谢谢你们把我的爸爸妈妈还给了我。”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很轻，却像一道跨越了时空的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还给了我。
他们没有带回英雄的尸骨，却用一段段尘封的记忆，一个个血淋淋的故事，为这个孤独了十八年的孩子，重新拼凑出了父母最完整，最伟岸的模样。
“呜……”
一声压抑不住的啜泣，从角落里传来。
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他摘下军帽，用那满是伤痕的手擦拭着纵横的老泪。
熊振山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早已是泪流满面，他没有去擦，就那么任由眼泪混着鼻涕，流进他那杂乱的络腮胡里。
雷破军转过身去，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萧定国低着头，镜片下一片模糊。
苏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却氤氲起了一层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水雾。
就连魏明远这个冷酷的财政部长，也摘下了他的金丝眼镜，用指节用力地按压着自己发酸的眼角。
主位上，林望北缓缓站起身。
这位掌控着整个联邦，面对黑潮大军压境都未曾变色的第一议长，此刻，眼眶却红得像个孩子。
他一步一步，走到江新面前。
他没有说什么联邦的未来靠你了之类的豪言壮语，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只是伸出双臂，将这个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的，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轻轻地，拥入怀中。
“好孩子，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