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归墟实验室。
当江新看到所谓的课程内容时，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纯白色的球形空间中央，没有悬浮着任何危险的能量样本，只静静地飘着一块最普通的，从建筑工地上随处可见的红砖。
苏岚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在空间内响起，一如既往的清冷，没有半点感情。
“你的任务，在不破坏其基本物质结构的前提下，用你的源能，将它塑造成七十二种不同的形态。包括但不限于球体、锥体、十二面体，以及一把茶壶，一只飞鸟，还有我办公室里那盆兰花的模样。”
“要求每一个棱角都清晰分明，每一个曲面都圆润光滑。形态切换时间不得超过三秒，能量溢出率必须控制在千分之一以下。”
“什么时候完成，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说完，广播便陷入了沉默。
江新看着那块砖，一时间竟有些无从下手。
这比跟虚空之触共鸣感觉还要难。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一缕金色的源能从指尖溢出，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块红砖。
他想先完成最简单的球体。
然而，那股磅礴的能量根本不听使唤。
他想让它向左，它偏要向右。
他想让它变得柔和，它却暴躁得像一头被激怒的凶兽。
金光一闪，那块红砖连带着他指尖的源能，轰然炸开，变成了一蓬细腻的红色粉末。
空间内的自动清洁系统启动，将粉末瞬间清理干净。
紧接着，第二块一模一样的红砖，从地面缓缓升起，飘到他面前。
江新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爆炸。
第三次。
爆炸。
第n次。
爆炸。
观察室里，雷破军看得直打哈欠：“这有什么用？捏砖头？还不如让他去跟我对打，我保证不出三拳，他就知道怎么控制力道了。”
“你懂什么。”萧定国端着一杯热茶，看得津津有味。
“大道至简。越是简单的东西，越考验基本功。苏博士这一手，是在逼着江新去学习入微的境界。他体内的能量是大海，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学会如何从大海中，精确地舀起一瓢水，而不是掀起滔天巨浪。”
熊振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这跟我们选矿脉差不多。再大的矿山，也得从一块块矿石开始挖。这一锤子下去，是把矿石敲下来，还是把整座山给搞塌了，全看手上的准头。”
陆政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屏幕里那个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开始的少年，眼神里满是心疼，也满是欣慰。
这种枯燥乏味的训练，最是磨炼心性。
江新没有丝毫的不耐和焦躁，他的眼神，始终平静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当江新自己都快要麻木的时候，他指尖的金色能量，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它不再像脱缰的野马，而是开始随着他的心意，如臂使指般流动。
他想起了母亲留下的《星辰变》功法总纲。
宇宙万物，源于一点。
能量无分贵贱，形态可以互换。
他不再将源能视为外物，而是将其当做自己精神的延伸。
嗡……
那块红砖，在他的源能包裹下，开始轻微地震动。
它的棱角在慢慢消失，粗糙的表面变得光滑。
十几分钟后，一个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勉强能看出是个球体的红砖，出现在他面前。
成功了！
江新心中一喜，精神略一松懈。
轰！
红砖再次炸成了粉末。
但他没有气馁，反而眼中一亮。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他完全沉浸了进去。
球体、锥体、正方体……一个个几何模型，在他的手中，从一开始的粗糙不堪，变得越来越标准，越来越精致。
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创造的乐趣。
傍晚时分，当他终于将那块砖头，塑造成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模样，连花瓣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时，实验室的门，终于开了。
苏岚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那朵兰花，又看了看江新苍白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眼睛，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勉强及格。耗时六小时三十二分钟，比我预期的慢了两个小时。能量溢出率百分之三，还是太高。回去写一份五千字的改进报告。”
江新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他走出实验室，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躺下。
然而，当他回到别墅时，却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欧阳菲。
他穿着一身整洁的学员制服，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孤傲，已经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忐忑、羞愧和坚决的复杂神情。
他看到江新回来，立刻站起身，身体绷得笔直。
“江新同学。”
他没有再鞠躬，也没有道歉，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闪烁着银色光辉的芯片，双手递了过来。
“这是我们欧阳家，历代先祖对于精神力运用的全部心得，以及我爷爷当年引爆中子星时的最后感悟。里面详细记录了，如何将庞大的精神力，凝聚成念针，进行超微距精确操控的方法。”
江新愣住了。
他知道这份东西的价值。
这几乎是欧阳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是足以让任何一个精神念师疯狂的至宝。
欧阳菲竟然就这么拿了出来。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欧阳菲的眼神，第一次敢于直视江新。
“你的兄长救了我的命，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我能做的，就是用我的一切，来帮助你完成你应该完成的事。”
他将芯片硬塞进江新的手里。
“三个月后的学院大比，我会作为精神念师学院的代表出战。我不会手下留情，因为那是对你，对你兄长，乃至对我爷爷的侮辱。”
“但我会成为你最可靠的盟友，京武大学的首席，必须是我们的人。”
说完，他对着江新，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江新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芯片，心中五味杂陈。
他没想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天才，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偿还他的恩情。
他不是来祈求原谅，他是来递交投名状，更是来下战书。
这时，苏岚也从后面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欧阳菲离去的背影，淡淡开口。
“念针，很有趣的技巧。可以有效降低你的能量溢出率。把它学会，报告可以多写三千字。”
江新：“……”
他觉得，苏岚可能才是真正的魔鬼。
就在这时，别墅的门铃又响了。
陆政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名穿着联邦邮政制服，神情拘谨的年轻人。
他递过来一个密封的金属箱。“请问，是江新先生吗？这里有一份来自深空拾荒者公会的指名加急快件，需要您亲自签收。”
深空拾荒者公会？
江新和在场的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个游离于联邦法律边缘的灰色组织，成员复杂，亦正亦邪，专门在宇宙的各个角落，回收和倒卖各种失事飞船的残骸和货物。
他们怎么会找上自己？
江新在终端上签收后，打开了那个金属箱。
箱子里面，没有危险品，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
只有一张陈旧的，用特殊抗辐射材料制成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一艘巨大而破败的，风格狰狞的战舰残骸，上面有黑潮的徽记。
照片上，一个穿着外骨骼装甲，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正站在战舰的破口处，对着镜头，竖起了大拇指。
而在他的脚下，踩着一个巨大的，还在微微蠕动的血肉模糊的头颅。
那头颅的模样，像极了江新在东部战区资料里看到过的，一种名为吞噬者的黑潮高级兵种。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用利器划出的，潦草而张扬的字迹。
“小子，听说你把老子的盾牌画出来了？画得不错，比你爹当年那块破铜烂铁好看多了。下次给老子也画一个，要镶钻的。”
落款只有一个字。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