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龙飞凤舞的江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江新的心上。
他拿着照片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照片上那个踩着怪物头颅,竖着大拇指的男人,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股熟悉的,仿佛能把天都捅个窟窿的嚣张与不羁,他化成灰都认得。
江卫国。
他的父亲。
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不可能!
他亲眼在最高议会厅的英魂墙上,看到了父亲的名字。
他亲耳听着那些叔叔伯伯们,讲述着父亲在归墟之门前,如何燃烧自己,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壮烈事迹。
可这张照片,这熟悉的笔迹,这独一无二的,属于江卫国的混不吝的语气……
“怎么了,孩子?”陆政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走了过来。
江新猛地将照片翻过来,藏进怀里,动作快得像一头受惊的幼兽。
他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如果父亲真的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牺牲了?
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是……是垃圾邮件。”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陆政看着他煞白的脸,和那双写满了惊恐与混乱的眼睛,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没有追问,只是拍了拍江新的肩膀,温声道:“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
江新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走上楼,将自己关进了房间。
客厅里,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不对劲,这孩子绝对不对劲。”熊振山收起了大大咧咧的模样,压低了声音。
“刚才那一下,魂都快丢了,跟在星辰之盘上知道他哥的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那封快件有问题。”萧定国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随意丢在桌上的金属空箱上。
“拾荒者公会,他们从不跟官方打交道,更别提是指名给江新的加急快件。这背后,一定有人在传递信息。”
雷破军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身上的肌肉块块隆起,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
“会不会是黑潮的阴谋?用假消息来动摇江新的心智?”
“不像。”
陆政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深邃复杂:“黑潮的手段,只会比这更直接,更残忍。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倒像某个混蛋的手笔。”
他说到“混蛋”两个字时,语气里带着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既像咬牙切齿,又像无可奈何的情绪。
四位将军都沉默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
那个总是把老子挂在嘴边,视军纪如无物,却又总能在最绝望的时刻,创造奇迹的男人。
苏岚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走到那个金属箱旁,取出一个微型检测仪,在箱子内外仔细扫描着。
几分钟后,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箱体夹层,检测到极微量的归墟尘埃残留。其能量衰变周期,与联邦数据库中,编号Alpha-001样本,也就是江卫国将军最后失联区域的样本,吻合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另外,箱体表面,附着有一种非常特殊的生物孢子,活性极高,不在联邦已知物种序列内。根据其细胞膜的能量传导特性分析,它唯一的食物,是奥利哈钢。”
这番话,让客厅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归墟尘埃……”陆政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混蛋真的没死?”
“他把奥利哈钢当饭吃?”熊振山则是一脸活见鬼的表情:“老子矿上那些噬金兽,都没这么生猛,这他妈还是人吗?”
“现在不是讨论他是不是人的时候。”萧定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不联系我们?为什么议会要宣布他阵亡?这背后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有一个可能。”陆政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了然:“他接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甚至连议长都无权过问的任务。一个必须以死亡为前提,才能执行的任务。”
“他的阵亡,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个推论,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究竟是什么样的任务,需要让联邦军神级别的存在,以诈死的方式去执行?
他现在又在哪里?
在做什么?
而对方现在送来的礼物,又意味着什么?
是报一声平安?
还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楼上,江新的房间里。他背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张照片,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背面那行字。
巨大的冲击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涌上了心头。
好啊,江卫国。
你这个大骗子!
你骗我说要去银河乐园,骗了我十五年。
现在你又骗了整个联邦,骗了所有人你死了!
你到底把我,把这个家当成什么了?
他想把照片撕掉,想冲下楼去,把一切都告诉陆政他们,让他们去查,去问,去把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揪出来。
可是,他的手,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
他想起了萧定国讲述的,父亲孤身劝降阿历克斯的故事。
他赌的是一个父亲的荣耀。
他又想起了母亲留下的那句话。
“那家伙把整个宇宙的星辰都捧给了我,我还计较那几朵花干什么。”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父亲不是不爱他,不是不爱这个家。
他只是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去守护着更重要的东西。
就像母亲,就像哥哥一样。
这张照片,不是挑衅,也不是炫耀。
这是一个父亲,在执行一项九死一生的绝密任务的间隙,冒着暴露的巨大风险,想方设法,托人送回来的一声我很好。这
是一个丈夫,在告诉他那远在天堂的妻子:“看,我又干掉了一个大家伙,你老公厉害吧。”
这是一个英雄,在向他唯一的,也是他最亏欠的儿子,笨拙地却又无比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勋章。
江新将照片紧紧地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来自遥远星海的温度。
他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拿起欧阳菲给的那枚芯片,毫不犹豫地插入了自己的个人终端。
嗡……
一股庞大而精纯的精神力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
他没有去管那些深奥的理论和复杂的模型,而是直接找到了关于念针的修炼方法。
他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
体内的噬金灵脉,在他的意志下,前所未有的顺从与平和。
一缕金色的源能,从他眉心溢出。
他没有再去捏什么砖头,也没有去构建什么房子。
他用尽全部的心神,将那缕能量,不断地压缩,提纯,凝聚。
他想起了父亲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想起了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天色渐亮时,江新的眉心前,一根只有头发丝粗细,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细针,静静地悬浮着。
成了。
他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疲惫,只有一片宁静的,深邃的星光。
他拿起那张照片,用念针小心翼翼地在背面那个江字的旁边,刻下了两个小小的,却无比清晰的字。
“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