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江喻白想起来了,“那不是一水村起了诡异大火,整个村子无一生还的时候吗?”
“那是大家流传的说法,其实那场大火里,是有幸存者的,”秦郎中的神色有些木然,似乎回忆起了久远的往事,“其中一个人是我,另一个……就是季二狗。”
“对,他以前不叫季燕回,农村讲究贱名好养活,便整日二狗二狗地叫着。”
“当时我刚拜师不久,也不懂什么医术,整日跟着我师父上山采药,靠着卖点草药勉强糊口。”
“本来日子也算凑合着过,谁成想,那年遭了蝗灾,整个一水村颗粒无收。”
“眼看着官府征税的日子到了,一水村的村民们急得团团转,他们哪儿还有什么能交出去的赋税呢?思来想去,只能拖着。”
“村长带头下跪,央求官府的大人们多宽限几日,在村里好吃好喝招待着,指望能拖上几天,进山打几头猎物换钱,以求熬过今年冬天。”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却堵死了整个村子最后的生路。”
“那场雪下了整整七天,所有进山的路都封死了,走几步都困难,”秦郎中苦笑一声,“进山,还进什么山?!谁这时候进山,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就在所有村民陷入绝望时,季二狗站了出来,说他试试吧。”
楚又青敏锐地抓住了一丝不对劲。
“季燕回那时只是个孩子吧?他能有什么办法?”
“不知道,但我清楚,季二狗跟我们大家都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儿?”
“大家都一起种地,收成都差不多,挣的钱也差不多。可二狗家过得,却比我们好得多。那年头,平常人家连点肉沫都吃不上,他们家的肉香却几乎没断过;我们家的米缸里薄薄一层,舀一勺就见了底儿,二狗家的米缸却塞得满满的,连点儿糙米都不掺!而且他们家的被褥都是新做的,就连衣裳里塞的棉花,都比我们厚实得多。”
秦郎中回忆道:“我偷偷算过,以二狗家的收成,根本攒不出这么多钱来。我疑心他在哪儿发了笔横财,可又没有证据。”
“所以在二狗站出来以后,我心里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那天晚上,我偷偷跟在他身后,想要看看他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阴云很重。二狗提着一盏小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前面走。”
“我一开始还能勉强跟上,但山林里的雪太大了,风一吹,前面的脚印就不见了。我怕送了小命,只能折返回去,在山林的入口守着。”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看见他踉跄着从山林里走出,脸色苍白,手上提着一张血淋淋的蛇皮。”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秦郎中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那蛇皮有些古怪,金闪闪的,上面都是金字的铜钱,我惊骇之下倒退两步,不慎踩到了旁边的树枝,发出了声响。”
“季二狗发现我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当时的眼神……空洞,残忍,血淋淋地塞满了对金钱的渴望。”
“他说这是钱蛇,山林里只有这一条,他的蛇皮可以换粮食,换许多许多粮食,村民有救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饿死了。”
“他嘀嘀咕咕着,说话颠三倒四地,神情瞧着已经有些疯癫了,揪住我的衣领,逼问我,他做的是不是对的。”
“我不敢惹他,只能喏喏点着头。他说一句我就应一句。”
“后来季二狗好像冷静下来了,踉跄着朝村外走去,没多久,就换了银两,布匹和粮食回来。他威胁我,别把这件事说出去,还给了我一笔封口费。”
“后来镇妖司的人走了,没过多久,一水村就起了一场大火,整个村子都烧干净了。”
“那天我上山采药,侥幸逃过一劫。远远瞧见,季二狗背了个破布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村庄。”
“再后来,京都里就多了个名叫季燕回的五品郎中。”
“我私下里打听过,他那官是买来的,约莫是钱蛇的皮没用完,剩了些银两,买了个小官后,一步步爬了上去。”
“既然发生了这种事,你不应该避着季燕回走吗?为何又会回到如今的布泉村,甚至还上门给他治病?”楚又青问道。
“这……二位少侠,你们可曾听说过,落叶归根的道理?”秦郎中叹了口气,“这人啊,一上了年纪,就爱回忆些过去的旧事,总觉得还是故乡最踏实。”
“季燕回重建布泉村后,我就在这边开了个小医馆,闲时养养山鸡,抄抄经文,普度一水村逝去的众生。”
楚又青注意到,在秦郎中的右手中指上,有一层薄茧,上面还沾着点零星的墨水。
“对了,二位少侠,”秦郎中偷摸看了眼楚又青和江喻白的脸色,小心翼翼德试探道,“不知在下的……呃,山鸡,如今在何处?”
“已经炖了,”楚又青面无表情地让路,示意秦郎中可以走了,“你回去也给它抄几篇经文吧,普度它在铁锅里逝去的灵魂。”
“……”秦郎中不敢反驳,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么说来,当年季燕回杀了钱蛇,心中惧怕,所以才在宅院中布置了许多镇妖符文,”江喻白在庭院中踱着步子,脚步一顿,“不对。如果只是惧怕,季燕回不应该回来,也不敢回来。”
楚又青接上了他的话:“从秦郎中说的来看,季燕回当时的心情很复杂,他和钱蛇很可能是旧识,所以才会惧怕、内疚、挣扎、后悔……多年后也未曾释怀。只能回到了这里,重新建立起了布泉村。”
“还有个疑点,按照秦郎中的说法,当年的那条钱蛇早就死了——那如今在百钱林里剥皮杀人的,又是谁呢?”
“难道当年那条钱蛇被剥皮后没死?所以在发现季燕回回来后,对他进行报复?”
“并且用妖力吊住他的命,慢慢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欸?你去哪儿?”楚又青正在分析着呢,一抬头看见江喻白已经往前走了,顿时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