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宅的后院里,安放着一尊金蛇的雕像。
蛇身通体用石像雕成,上面覆盖着一层用黄金浇铸的钱币,蛇目低垂,冲淡了几份妖气,反而显出几分慈悲。
正是被季燕回杀死的那条钱蛇。
在金蛇雕像前方,几缕松烟香袅袅升起,季燕回将手中的三根香举过头顶,虔诚地跪拜下去。
“金蛇大人在上,不知您近来是否无恙……”
季燕回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金蛇时,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年轻、莽撞,穿着草鞋拿着弹弓,就敢追着一头梅花鹿,在山林里横冲直闯。
家里的粮已经断了几日了,父母蜡黄的脸上尽是愁容,就连六个月大的妹妹,仿佛也感知到了这个贫困小家的不幸,用乳牙咬着被子的一角,小肚子咕噜咕噜叫,却不哭也不闹。
季燕回的弹弓技术不算精湛,虽然平日里和小伙伴吹牛时,能将天上飞的鸟打落在地上,让他在附近的村子里吹了三年,可他自己清楚,那只不过是运气好。
将脚步声在灌木丛间放轻,压低着自己的呼吸声。
身后迟迟不见人影追上,梅花鹿的脚步声慢了下来,似乎认为已经摆脱了那个烦人的小子,在溪边歇了会儿脚。
苍天啊,请你再赐我一次好运吧。
季燕回在心中虔诚地祈祷。
他将一个鹅卵石大小的石块放在弹弓上,闭上一只眼瞄准,拉弓,松手,动作一气呵成。
砰!——
石块径自擦着梅花鹿的额角飞过,惊起了河里的一片飞鸟。
梅花鹿受惊地扬起蹄子,飞快地跑向丛林深处,转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
该死!!!
季燕回攥住拳头,狠狠地在地上砸了一下。
他懊恼地收起弹弓,朝着石块落下的地方跑去,期望着能捡到一只被石块误伤的飞鸟。
然而季燕回走近后,就被更大的失落笼罩了,地上只有几根白色的落羽,哪儿还有什么鸟?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旁白的一点金光吸引住了。
拨开草丛后,季燕回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草丛里,赫然是一条金色的蛇。
身体大约五六寸长,蛇皮上并非鳞片,而是一枚枚铜钱大小的金币,季燕回就算在梦里,也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他的目光掠过一枚枚金色的钱币,停在蛇尾的一抹殷红上。
“你受伤了?”季燕回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金蛇一下。
金蛇虚弱地翻了一下身子,厌厌地看了季燕回一眼。
那伤势瞧着像是箭伤,表皮看起来伤口小,里面的肉却已经裂开了,可见射箭之人的技术极为刁钻狠辣。
季燕回自幼在山里摸爬滚打,自然熟知这里的草药。他就近从溪水边拔了几株止血的草药,用石块到捣出汁液,替金蛇敷在伤口的位置。
还用叶子舀了干净的溪水,一点点喂给它喝。
金蛇瞧起来精神了几分,用红润的信子舔了舔季燕回的手掌,似乎是表达感谢。
一连几天,季燕回进山打猎时,都会给金蛇用草药疗伤,甚至还把自己本就不多的吃食分出了一部分。
在他眼里,这条受伤的金蛇莫名和自己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
同样被这世俗所伤,同样走不出这片吃人的深林。
然而家里的状况越来越差,就连妹妹的哭声也微弱下去,季燕回心中焦急,却毫无办法。
趴在他脚边的金蛇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瞥了一眼满脸愁容的季燕回,甩了一下尾巴,向旁边的小路爬去。
“就连你也要抛弃我了吗?……”季燕回叹了口气,声音低落下来。
金蛇看他没跟上来,又慢腾腾爬了回去,用蛇尾勾了下他的裤腿。
“嗯?你想带我去哪里?”季燕回心里有些疑惑,却还是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不错,孺子可教也。
金蛇欣慰的点了点脑袋,甩着尾巴继续向前爬去。
季燕回一头雾水地跟着金蛇走了几里路,走过杂乱的石块,直到眼前遮挡的树木一空,他骤然睁大了眼睛。
“这是?!——”
在他面前,依稀可辨几个人的尸骨,在他们脚边,是散落一地的碎银。
季燕回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直到清晰的痛感传来,他才敢确认这不是幻觉。
“天啊!你就是福蛇吧?!发财了!我们发财了!!!”季燕回将金蛇抱起来,蹭了蹭它的脸,原地转了几个圈。
金蛇嫌弃地推了推季燕回,顺着他的胳膊爬了下去。
季燕回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他左右环顾了一圈,看着四下无人,便用口袋将地上的碎银装了起来。
“太好了!妹妹不会再饿肚子了,还能给爹娘换一身新衣裳……”季燕回兴奋地畅想着,自然也没注意到,被风吹起的尸骨下方,赫然有一个繁复的黑色符文。
……
一晃多年,那双拾捡碎银的稚嫩的手指,变得皱皱巴巴起来,颤巍巍地举着点燃的香。
丝丝缕缕的松烟香在空气中弥漫,季燕回直起身子,将手上的三根香插在前面的香炉上。
正当他要起身向外走时,一股锋锐的剑气骤然袭来,擦着他的脸侧钉在了墙壁上!
剑身通体冷而黑沉,质感如同龙骨锻成,散发着自九幽黄泉而来的寒凉杀气。
正是江喻白的本命佩剑——古泉剑。
季燕回心头一惊,便见两个少年逆着光,自院门口走来。
“季燕回,将你怎么杀金蛇的事从实招来,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性命。”江喻白嗓音清冽,袖口无风自动,自是翩翩少年郎,公子世无双。
“等一下,我们好像是正人君子吧?你怎么说话像个反派一样?”楚又青在旁边不停嘀咕着,“怪不得你师父让你来红尘历练呢,就这人情世故,少年,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江喻白看了她一眼:“你行你上?要不你来?”
“咳咳,江兄,是我失言了。”楚又青朝他一笑,露出一个分外显乖的表情,身体非常悠闲地往旁边一靠,比了个“您老人家请”的手势。
开玩笑,能让别人代劳的事,干嘛要亲自动手。
江喻白的目光重新落在季燕回身上,神色冷淡了许多:
“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