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幽暗的百钱林里,两个薄薄的剪影从远处的地平线走了出来。
白色剪影轻盈跳脱,穿着宽袖衣袍,衣角处绣着淡金色的暗纹,长发在身后随意绑了下,发梢随着走路的动作在腰处晃来晃去,连带着腕骨处的黑色珠串儿也浪荡起来,愈发显得腰细腿长,风流无双。
一旁的黑衣剪影倒是显得沉稳许多,懒懒垂着眸子,手上撑着把红梅伞,云锻锦衣上深红绣线描摹,勾勒处少年意气的凌厉风骨。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楚又青环顾了一圈四周,微微皱了下眉。
“这林子里闹出过不少命案,凡是想贪图楚照观陪葬品的人,皮都被剥了下来,只剩下一团模糊的血肉挂在树枝上,有点血腥味很正常。”江喻白幸灾乐祸地看了楚又青一样,将贪图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楚又青一阵气闷,拿自己的东西,怎么就叫偷了?
“还有五里路就到布泉村了,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停停停!你个乌鸦嘴!能不能别乱说话?!”楚又青从袖口摸出了一张禁言符,恨不得把江喻白的嘴给当场封上。
在镇妖司那会儿,二师兄鹤妄痴迷看话本,楚又青也看了跟着不少。从她遍阅话本的经验来看,往往这种话一说,紧跟着就会异变陡生。
“乱说话怎么了?总比怕鬼强。”江喻白不以为意,脚步突然一顿。
一阵沉沉香火气湿冷地缠绕过来,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寒风打了个颤,吹散开几片烧得灰白的纸钱。
有、有鬼?!
楚又青心头一慌,拿着禁言符的手掌毫不犹豫拍向身侧的树干,冷声质问道:“谁在那里?!——”
一声清脆的瓷碎声响起,轰然倒地的树木背后,露出一张惊愕的脸。
那是一个蹲在石头上的大哥,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灰扑扑的布衣,眼眶微红,手上还攥着半个馒头,模样颇有几分眼熟。
在他的身前,是还未烧尽的纸钱,还有一个摔碎的红漆碗,里面的酒液已经撒了一地。
正是楚又青先前在小酒馆里把酒言欢,不肯买单的结拜大哥,石平安。
“小兄弟,你、你怎么活着回来了?”大哥震惊,大哥不解,大哥愕然。
缘来如此小酒馆里都传开了,姓楚的单枪匹马在午夜进了百钱林,凶多吉少,恐怕明日一早,百钱林前又得挂上一具无皮尸了。
石平安内心有些内疚,如果当时帮楚又青把账结了,他就不会去百钱林里找金银财宝了。
思来想去,石平安拿了些纸钱过来,也没敢深入,就在百钱林的外围,祭奠一下这位死去的兄台。
楚又青当即就不乐意了,作为一个死遁过一次的人,她最忌讳听不吉利的话。
于是幽幽道:“我不是人,难道还是鬼吗?”
石平安仿佛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他颤巍巍地朝楚又青拱了拱手,毫不犹豫拔腿就跑!
“兄弟啊!这事儿不赖大哥啊!冤有头债有主,谁杀了你你找谁啊!你都变成鬼了,就放过我吧!——”
楚又青僵在原地,一言难尽地看着石平安离开的背影,正欲追上去解释,便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笑。
“楚兄,没想到你还有做鬼的天赋啊?”
楚又青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大树,刚才力度没控制好,那张禁言符已经碎成粉末了。
江喻白更有兴趣了:“还真是力拔山兮气盖世,楚兄倒拔垂杨柳啊!深藏不露,佩服佩服。”
“仅仅是几声啼哭,便能见识到楚兄一掌的功力,还真是幸运啊。有了这棵大树震慑,想必有再多的鬼,也万万不敢冒头了。”
“欸,楚兄,你怎么越走越快了?”
“楚兄!等等我啊楚兄!——”
……
一直到季家宅院门口,楚又青才终于搭理了江喻白一句。
“这就是你说的免费客栈?”
在两人前方,是一座风雅贵气的宅院,红瓦白墙,绿柳垂花,牌匾上赫然写着两个烫金的大字——季宅。
“这季宅瞧起来,倒是家底不浅。”楚又青看了一眼门柱上刻画的驱妖符文,还有檐角上垂着的镇妖铜铃,有些诧异。
这年头,百姓大都听知晓妖怪的存在。自从楚照观将妖王镇压后,人族与妖族进入了短暂的平和期,可仍有不少妖邪混入人间,时不时掀起混乱,这也是镇妖司存在的意义。
人族与妖族勾心斗角了上千年,其中的血海深仇,岂是那么容易平定下来的?
即便如此,有财力买得起镇妖符的百姓终究是少数。上流权贵以结交捉妖师,驯养妖物为荣,而大多数普通人家,能满足温饱已是他们不可多得的奢望。
“季家的家主是季燕回,他先前在京都时,曾官至五品郎中。”
“本来前途一片大好,可不知为何,却突然致仕隐居,回到了布泉村,兴许是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吧。”
江喻白解释道,抬起手,在门扉上敲了几下:“听说季家家主季燕回,礼贤下士,慷慨大方,定然会让我们这两个兜里空空的可怜人,留宿一晚的。”
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堪堪敞开了一角。
从门缝里挤出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赶紧滚!哪来的叫花子?来这儿打秋风,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
楚又青幸灾乐祸地看了江喻白一眼,传音道:“礼贤下士~~慷慨大方~~~江兄的情报,当真是一流。”
先前被江喻白嘲笑了半路,总算找机会掰回一局。
江喻白神色不变,将手按在门板处,拦住了门役关门的动作。
“怎么着?讨饭不成,还想强抢啊?!”门役一双吊梢眼自下往上打量了一圈江喻白的衣着打扮,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我们老爷最近不见外人,管你是什么来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这位兄台。”江喻白微微侧身,挡住了楚又青的视线,朝那门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再让开身时,门役已然换了一副嘴脸。
“二位大人恕罪,先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怠慢了两位大人。”门役一脸堆笑,弓着身子将大门打开,热情地招呼着。
“客房就在西厢,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二位里面请!——”
仔细看时,那门役的身躯轻轻抖着,眼底残留着几分惊惧与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