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宅宴会厅内,水晶吊灯将光芒碎成万千星辰,倾泻而下。空气里交融着昂贵香槟的清冽与女士们身上若有似无的珍稀香水气息,织成一张浮华而柔软的网。低语轻笑是这场盛宴永恒的配乐,直到所有人的目光被楼梯顶端的身影攫取。
江涑央立于光影交汇之处,指尖轻搭在冰凉的黑檀木扶手上。那条独家定制的礼裙,缎面如同月华倾泻,完美贴合着她纤细修长的身形,于腰际极致收拢,又流畅地向下蔓延,裙摆迤逦,荡开惊心动魄的弧度。大露背的设计毫无保留地展现出她优雅的蝴蝶骨与流畅的脊线,一条极细的玫瑰金链子轻缀其上,末端坠着的钻石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起伏,宛若冰原上颤动的孤星。
细微的、有人失手落下折扇的声响,打破了瞬间的凝滞。
她在无数目光的簇拥下缓步而下,那双珍藏级别的宝石高跟鞋与光洁的大理石台阶轻轻相触,发出清越孤高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观者的心尖。
父亲江毓辕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沉稳的骄傲。她行至厅中央,接过侍者托盘中的香槟杯,莹白指尖与剔透杯壁、金澄酒液相映生辉。
“感谢各位拨冗,来迎接小女涑央归国。”江毓辕笑道。四周立刻涌起一片恰到好处的奉承与赞叹,关于她的容貌、她的学识、她无可指摘的仪态,每一项都是这个圈子里最完美的谈资。
她微微颔首,唇边是弧度完美的浅笑,琉璃灰的眼眸在璀璨灯下流转着蜜糖般的光泽,清澈又疏离。
“江小姐,别来无恙。”
一道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陆溟尧端着酒杯走近,丝绒西装随意敞开,眉眼间带着惯有的桀骜与审视,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十年不见,你这‘京圈第一美人’的名号,倒是越来越名副其实了。”
江涑央眼睫微抬,正欲回应这轻浮的问候,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了他的肩侧,定在了宴会厅的入口。
那里的空气仿佛再度凝结。
顾翛丞站在那里。
一身墨色高定西装,剪裁极致贴合他挺拔颀长的身形。他正将脱下的外套交由身旁的侍者,动作间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不容置喙的权威。腕间低调的铂金腕表折射出一道冷冽的光芒。他的目光沉静,穿透交织的人群,精准无误地落定在她脸上。
二十四岁的顾氏掌权人,早已洗尽少年残存的青涩,下颌线条利落分明,眉眼深邃如寒潭,周身散发着成熟而疏离的强大气场。他只是静立,便已是无声的风暴眼,引得周遭几位精心打扮的名媛欲近还怯。
他迈步向她走来,人群如摩西分海般无声地为他让开通路。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站定,身高的优势带来轻微的压迫感,需要她微微仰视。清冽沉稳的雪松香气,与他记忆中那个清冷少年的气息微妙重叠,却又截然不同,更添冷峻深沉。
“涑央。”他开口,声线低沉醇厚,听不出半分久别重逢应有的波澜。
“顾总。”她回应,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叩,保持着礼貌周全却也毫无热度的礼貌。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做了短暂的停留,从那双烟雨迷蒙的琉璃灰瞳仁,到色泽柔润的唇瓣,再自然滑落至线条优美的肩颈与背部风光。那眼神并无狎昵,却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所及之处,仿佛空气都变得稀薄,肌肤泛起难以察觉的微紧。
“欢迎回来。”他陈述,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多谢。”她举了举手中的香槟杯,气泡细碎升腾。
一旁的陆溟尧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似乎觉得这场面寡淡无趣。顾翛丞并未分给他丝毫注意力。
“英伦的风土,还适应么?”他问,如同任何一位世交兄长例行的、不带多少真心的关怀。
“尚可。”她答得简短,无意展开任何怀旧话题。
顾翛丞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极难察觉的波动,快得仿佛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玩得尽兴。”他最终说道,微一颔首,便转身走向江毓辕所在的方向,仿佛方才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社交礼仪,从容不迫地再次成为宴会的焦点。
江涑央看着他挺拔冷峻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间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杯脚。
十年光阴,似乎什么都没改变,又似乎一切都已不同。
宴会继续着它浮华的乐章。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有几道目光始终如影随形——来自陆溟尧毫不掩饰的兴味,来自几位跃跃欲试的陌生才俊,或许……也来自那个看似已融入应酬、却依旧无形掌控着全场节奏的男人。
空气中,橙花与雪松的冷香交织缠绕,底下悄然涌动着一丝山雨欲来的、令人心悸的潮意。
宴会浮华的热浪渐次翻涌,江涑央寻了个间隙,悄然退至与宴会厅相连的宽阔露台。沁凉的夜风拂面,稍稍驱散了厅内过于甜腻的香氛与喧嚣,花园里晚香玉的馥郁暗香幽然浮动。她指尖轻触冰凉剔透的玻璃栏杆,望着远处城市的璀璨灯河。
“还是觉得这里太闷了么,Seraphina?”
一道温润含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片刻宁静。江涑央回身,见嵇沭赜信步走来,手中端着两杯香槟。金丝眼镜后的眼眸蕴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欣赏,一身银灰色西装更衬得他身姿颀长,斯文儒雅。
“嵇学长。”她微微颔首,自然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冰凉的杯壁与他温热的指节短暂相触。这个取自六翼天使的英文名,从他口中唤出,总带着一丝旁人没有的、留学时期延续下来的熟稔与亲昵。
“你似乎总是如此,”嵇沭赜轻笑,目光流连在她被夜风微微拂动的发丝上,“即便置身最耀眼的光环中心,也带着几分随时会羽化登仙、融进月色里的疏离感。”
江涑央浅啜一口杯中金黄的液体,长睫微垂,未置可否。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嵇沭赜的肩侧,与宴会厅内一道深沉的目光隔空相遇。顾翛丞正与她父亲并肩而立,手中握着酒杯,姿态从容地与一位长者交谈,然而那深邃的视线却穿透晃动的光影与人群,精准无误地锁定了露台上的她,沉静得令人心头发紧。
“看来时刻关注着Seraphina的,远不止我一个。”嵇沭赜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去,唇角温文尔雅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语气却微妙地淡了些许。
露台的玻璃门此时被略显随意地推开。陆溟尧带着一身张扬不羁的气息走来,手中酒杯里的琥珀液体晃动着。他径直介入两人之间,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江涑央身旁的栏杆上,形成一个略带占有意味的半圈,将她与嵇沭赜隔开。
“躲这儿说悄悄话呢?”他挑眉,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嵇沭赜,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随即俯身靠近江涑央,嗓音压低,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小涑央,十年不见,第一支舞总该赏给我这个老朋友吧?你可欠着我呢。”
厅内乐队恰在此时奏起一支优雅的华尔兹。陆溟尧说着便伸手,意图去握她纤细的手腕,动作快而随意。
然而,另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却更快一步,不着痕迹地格开了他的动作。
顾翛丞不知何时已悄然走近,身形稳如山岳,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甚至未曾瞥陆溟尧一眼,深邃的目光只落在江涑央身上,声音低沉平稳:“江叔父正寻你,有几份文件需要你过目。”他的指尖在她腕间极轻地一触,如同冰片掠过,一触即分,那微凉而清晰的触感却残留了片刻。
陆溟尧嗤笑一声,眼底桀骜更盛:“顾翛丞,几年不见,截胡的功夫倒是练得登峰造极了。”
“过奖。”顾翛丞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终究不及陆少,无论场合,见人便邀舞的雅兴。”
陆溟尧不怒反笑,转而看向江涑央时,唇角又勾起那抹玩世不恭的弧度,指尖极其自然地拂过她耳畔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动作熟稔得仿佛仍是十年前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青梅竹马:“没办法,谁让我们小涑央一回来就这么招人呢。”
顾翛丞的目光极淡地掠过陆溟尧触碰她的手指,眸色倏然沉静,如同结冰的湖面。
他的视线转而投向一旁的嵇沭赜,略一颔首,姿态是商场之上惯有的、疏离且淡漠的致意:“嵇先生。”嵇沭赜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微笑回应,温文依旧:“顾总。”然而镜片后的目光,却悄然冷却了几分。
顾翛丞侧身,为江涑央让出通向厅内的通路。她对他微一颔首,步履从容地走向室内,奢华裙摆在她身后荡开流水般的弧度。经过顾翛丞身侧时,他的手极其自然地虚扶在她后腰下方一寸的位置,隔着一层细腻的缎料,温热体温若即若离。这是一个兼具指引、保护与无声宣告意味的姿态,被他做得行云流水,仿佛天经地义。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三道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背上——一道是陆溟尧毫不掩饰的玩味与势在必得,一道是嵇沭赜温润面具下渐冷的审视,另一道则来自顾翛丞,沉静、深邃,却带着最为不容错辨的、近乎掌控的占有欲。
父亲江毓辕正在与几位集团元老谈笑风生,见她过来,面露慈爱地招手。她步履未停,唇角重新弯起完美无瑕的弧度,扮演着无可挑剔的江家继承人。
经过摆放着精致甜点的长桌时,几位世家千金刻意压低的议论声细碎地飘入耳中,夹杂着“顾家”、“联姻”、“般配”、“高攀”之类的字眼。她们的目光复杂地掠过她,混合着难以掩饰的艳羡、嫉妒与探究,又在她目光扫过前迅速移开。
她目不斜视,心中却是一片冷然的明晰。这场极尽奢华的盛宴,不过是另一个暗潮汹涌的名利场与博弈台。而她,自归来那一刻起,便注定仍是这漩涡中最引人瞩目的焦点与靶心。
她在父亲身侧站定,接过他递来的文件夹,娴熟地扮演着聪慧且值得信赖的角色。眼角的余光滑过厅内——顾翛丞已回到人群中心,正与人低声交谈,侧脸线条冷峻如冰雕;陆溟尧仍懒散地靠在露台门边,晃动着杯中残酒,眼神桀骜地扫视全场,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猎豹;而嵇沭赜,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空气中,名贵香水、陈年佳酿与高级雪茄的气息交织缠绕,氤氲出一场无声的、关乎权力、野心与欲望的博弈。
江涑央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在瓷白的肌肤上投下两弯浅浅的阴影,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绪。
十年流转,京圈这暗涌的风,似乎从未有一刻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