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的流光溢彩仿佛永不落幕，水晶灯将每一张面孔都映照得格外清晰。江毓辕带着江涑央，如同一位老练的船长引领着他引以为傲的继承人，巡弋于这片由权力与财富构筑的海域。
“涑央，这位是绥潭银行的执行董事，李老。”江毓辕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重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含笑望来。江涑央微微倾身，伸出纤手，笑容得体，声音清越如泉：“李伯伯，久仰。家父常提及您当年与祖父并肩开拓的往事，令人敬仰。”李老眼中闪过赞赏，轻轻握住她的指尖：“毓辕啊，真是虎父无犬女。江老若在天有灵，见涑央如此出色，必定欣慰。”言语间，已是将江涑央放在了平等对话的位置。
他们穿梭于人群，江毓辕不厌其烦地为她引荐每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科技新贵的掌门人、手握重权的政要、底蕴深厚的收藏家、乃至影响着舆论风向的传媒巨头。江涑央始终从容应对，她记忆力极佳，总能精准地道出对方的成就或近况，提出恰到好处的问题，言语间既显尊重，又不失江家继承人的风范与主见。她琉璃灰的眼眸在灯光下流转着冷静智慧的光泽，并非不谙世事的懵懂，而是洞悉规则的清明。
偶尔，她的目光会与不远处的顾翛丞相遇。他亦在与旁人交谈，姿态从容，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总会若有似无地掠过她，如同冷静的猎手评估着最具价值的猎物，又或是…审视着未来的对手。江涑央并未回避，只微微颔首，便继续与眼前的人寒暄，将一切情绪掩藏在完美无瑕的笑容之下。
恰逢顾鹤凌与几位友人谈笑风生，见江氏父女走来，朗声笑道：“毓辕，你可真是好福气！涑央一回来，你这左膀右臂可算是齐全了。”他目光转向江涑央，带着长辈的慈爱，却也难掩精明的打量，“涑央越发有乃母之风，真是倾国倾城，才华横溢。”
寒暄几句后，顾鹤凌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清：“毓辕，你我两家世代交好，情谊深厚。翛丞和涑央又是自幼相识，无论才貌、能力，都是珠联璧合。如今涑央学成归来，正是大好年华，不如我们亲上加亲，成就一段佳话，如何？”他语气轻松热络，仿佛只是顺理成章地提议一件美事。
气氛有瞬间的微妙凝滞。几位旁听者皆悄然屏息，目光在两位家主与那位姿容绝世的继承人之间微妙流转。
江毓辕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笑意，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侧首温和地看了女儿一眼，那目光中充满了毋庸置疑的维护与骄傲。随后，他才转向顾鹤凌，笑容不减，语气温和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鹤凌兄如此看重小女，是涑央的福气，也是我们两家的情分。翛丞自然是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顾氏未来的领袖。”
他话锋轻轻一转，如同流水绕过磐石，不着痕迹却改变了方向：“只是，孩子们都还年轻，尤其是涑央，刚回国，心气正高，一心想在事业上先做出些成绩，不负长辈期望和她这些年的苦读。现在谈婚论嫁，未免拘束了她翱翔的翅膀。”他抬手，轻轻虚按了一下江涑央的手臂，动作间满是支持与信任。
“至于江氏，”江毓辕声音略微提高，目光扫过周围倾听的众人，语气从容而自信，“能走到今日，仰仗的是各位伙伴朋友的鼎力支持，更是几代江家人兢兢业业、以诚立业的根基。我们相信未来的路，依然要靠这份实干与诚信走下去。联姻固然是美谈，但江氏更希望，也更有信心，涑央能凭借自身的智慧与能力，赢得属于她自己的尊重与天地。她的舞台，理应是整个商业世界，而她的价值，也绝非任何联姻可以定义或局限。”
他再次看向江涑央，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全然托付的信任。这一刻，他在女儿沉静从容、胜券在握的神情里，清晰地看到了亡妻周怜挽当年的影子——那份独特的、柔韧而强大的光芒，绝非任何附庸所能拥有。他心中蓦地一软，泛起酸楚与欣慰交织的复杂情绪，他的怜挽若在天有灵，必定也会为女儿感到骄傲。
顾鹤凌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与遗憾，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朗声笑道：“好！说得好！是我考虑不周了，只想着孩子们般配，却忘了涑央是展翅的凤凰，志向高远。也罢，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慢慢相处，顺其自然最好！”他举杯示意，风度十足地将此事轻巧带过。
江毓辕同样含笑举杯，仿佛方才只是一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他随即神态自若地继续为女儿引荐下一位重要人物，细致地介绍着双方可合作的领域与前景，将手中最顶尖的人脉与资源，清晰而郑重地交托到江涑央手中。他谈论着集团未来的战略布局，新兴市场的投资机遇，言语间明确透露出江涑央将在其中扮演的核心决策角色。
江涑央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应对自如。她在觥筹交错间运筹帷幄，于谈笑风生中稳固人心。水晶吊灯的光芒流淌过她瓷白的肌肤与昂贵的裙裾，却不及她眼中那份冷静清明的光彩夺目。
香槟的气泡仍在杯中缓慢升腾，悠扬的乐章依旧在厅内回荡。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今夜之后，京圈的风向已然改变。江家这位被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绝非仅仅是一件值得珍藏的艺术品。她是即将执棋的手，是即将掀起风浪的人。当她真正坐上棋桌的那一刻，整个局势，都将为之改写。
……
盛宴的华彩乐章渐近尾声，喧嚣声浪稍稍退却。江涑央寻得片刻闲暇，悄然步入与主厅相连的一处相对僻静的偏厅。这里灯光柔和，厚重的丝绒窗帘半掩着窗外夜色，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古老木质香气。她微微倚靠在柔软的丝绒沙发扶手上，指尖轻按眉心，闭目养神，任由那份浮华过后的微倦静静蔓延。
细微而沉稳的脚步声自身侧响起。她睁开眼，见嵇沭赜端着一杯温水走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而关切，恰到好处，不会令人感到丝毫冒犯。“Seraphina，”他将温度适宜的水杯递给她，声音放得轻柔，如同舒缓的大提琴音，“看你似乎有些疲累，喝点水会舒服些。”她接过，玻璃杯壁传来恰到好处的温热：“谢谢学长。”
“总是这么客气。”嵇沭赜在她身旁不远处优雅坐下，保持着令人舒适的距离，“看你方才应酬周全，游刃有余，倒让我不禁想起你在剑桥主持学术论坛时，那份独当一面的风采。”
话音未落，另一道散漫悠闲的身影便晃了过来。陆溟尧手中依旧拎着酒杯，唇角勾着那抹惯有的、看戏般的笑意，眼神却像带着钩子，在嵇沭赜无微不至的姿态和江涑央略显疲惫的脸上溜了一圈。“嵇学长真是心细如发，这雪中送炭的功夫，怕是私底下练了许久吧？”他语调懒洋洋的，带着挑衅似地冷嘲，“剑桥的绅士风度，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这份体贴，是普度众生，还是独独对我们小涑央格外上心？”
嵇沭赜面色未变，只是唇角温文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依旧平和：“陆少说笑了。见到朋友疲惫，递上一杯水，不过是人之常情。看来陆少对此等寻常关怀，颇有见解？”
“见解谈不上，”陆溟尧嗤笑一声，自顾自地在沙发另一侧坐下，长腿交叠，目光锐利地转向嵇沭赜，“只是好奇，嵇学长这份‘人之常情’，怎么十年如一日，偏偏只围绕着我们涑央展现？这份持之以恒，当真令人……感动。”
偏厅内的空气因这无形的交锋而略显凝滞。江涑央垂眸看着杯中清水映出的模糊光影，并未介入这两人之间绵里藏针的机锋。
就在这时，入口处的光线微微一暗。顾翛丞走了进来。他身形挺拔，即使在相对放松的时刻，仪态依旧无可挑剔。而令人略感意外的是，他身侧还跟着一位娇小玲珑的女伴——林氏的千金林袇薇。她穿着精致的粉色小礼裙，妆容完美，正微微仰头看着顾翛丞，眼中盈满毫不掩饰的倾慕，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顾翛丞的目光径直落在江涑央身上，仿佛自动过滤了旁边的陆溟尧和嵇沭赜。他步伐沉稳地走近，林袇薇则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涑央。”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你在剑桥的毕业论文——关于国际能源战略布局与地缘政治风险的关联，我拜读过。”他顿了顿，深邃的眼眸看着她，带着纯粹的、商业层面的审视与认可，“观点很犀利，数据模型也构建得相当漂亮，尤其是对新能源局势未来五年的推演，很有预见性。”
这番突如其来的、极其专业且切中核心的评价，让偏厅内的几人都微微一顿。陆溟尧挑眉，嵇沭赜镜片后的目光也闪了闪。
顾翛丞的视线这才蜻蜓点水般扫过她身旁的陆溟尧和嵇沭赜，语气依旧平淡无波：“看来你今晚很忙。”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江涑央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希望下次有机会，能与你单独聊聊这个话题。”
他说完，微一颔首，并未等待她的回应，便转身离开。自始至终，他对身旁的林袇薇并未有过多关注，却也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绅士礼貌。林袇薇急忙跟上他的脚步，离开前还不忘回头飞快地瞥了江涑央一眼，眼神复杂。
待他们离开，陆溟尧率先讥讽出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啧，顾翛丞这手段……谈论文？可真会找由头。”他晃着酒杯，语气里满是看戏的调笑，神色里却带着几分锐利，“小涑央，看见没？身边随时不缺莺莺燕燕，这种男人左右逢源，心思深得很，可不是什么良配。”
江涑央放下水杯，琉璃灰的眼眸中一片平静，并无波澜。她无意成为任何人棋盘上的棋子，无论是顾翛丞看似专业的邀约，还是陆溟尧此刻刻意的挑拨，都让她兴致缺缺。“顾夫人的头衔，”她声音清淡，如同拂过玉兰花瓣的夜风，“也从来不在我的人生规划里。”她起身，动作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裙摆，唇角噙着礼貌却疏离的浅笑，“多谢两位关心，不过我有些累了。。”
陆溟尧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却不容置疑的疏离止住了话头。嵇沭赜也随之起身，温声道：“夜色已深，我送你吧。”
“不必麻烦学长，司机就在外面。”她婉拒得滴水不漏，对着两人微微颔首，“二位请便。”
她转身，仪态万方地走向主厅方向，留下身后一片微妙的寂静与未散的暗流。
她并未立刻去寻找父亲，而是缓步至偏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庭院里的树木在夜风中婆娑摇曳，枝叶摩擦发出沙沙轻响，在地面投下变幻莫测的暗影。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江涑央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片摇曳的黑暗，眼眸里映着窗外明明灭灭的光影，寂静如同深潭。
她轻声自语，声音几乎消散在空气里。
“起风了。”